“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但成功了” 张洹的《塞魅丽》和其他艺术历险

责任编辑:朱又可 实习生 朱怡

日常生活的一切给我带来了灵感。我们的想法不应该有限制。我们小时候经常听到的那首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这首歌词应改为“大刀向我们自己的头上砍去”。直到砍死为止,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重生。——张洹

浙江衢州杜泽镇四百五十年的杜氏祠堂 图/张洹工作室

在亨德尔的歌剧《塞魅丽》中,宙斯对忒拜国公主塞魅丽产生狂热的爱,最后宙斯显形,雷电烧死了塞魅丽 图/张洹工作室

又飘洋过海到布鲁塞尔皇家马奈歌剧院,中国的祠堂成了宙斯的神殿 图/张洹工作室

被搬到上海张洹的工作室 图/张洹工作室

张洹作的香灰画《猪刚强》,展于伦敦白立方画廊 图/张洹工作室

“猪刚强”的记录是49天,现移居上海 图/张洹工作室

在“5·12”大地震废墟下,“抗震英雄”“猪坚强”的记录是36天,现安家建川博物馆 图/CFP

9月8日,布鲁塞尔皇家马奈歌剧院内部像是嵌满了宝石,灯光渐暗,随着天才乐团的演奏响起,大屏幕上一段黑白纪录片开始讲述中国浙江衢州一座明代祠堂拆迁的故事。这座老祠堂,后被用作民宅。民宅的原主人方世锦杀死了妻子阮金妹的情人,自己也被枪毙了。

纪录片播放结束,剧场帷幕缓缓拉起,一座来自中国的明代建筑出现在舞台上。这个刚刚出现在纪录片中的老祠堂中上演的是一个悲怆的希腊神话故事,这是张洹导演兼舞美设计总监的亨德尔的歌剧《塞魅丽》。

比利时皇家马奈歌剧院院长皮特说:“让一个中国观念艺术家来导演一部18世纪巴洛克歌剧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但观众的热烈反应,证明这种冒险是成功的。”《塞魅丽》在皇家马奈歌剧院连演九场,场场爆满。2010年它将作为比利时的文化项目参加上海世界博览会。

这个经过两年半筹备的歌剧由拿督黄纪达基金会主席黄铃玳爵士女士策划和主要资助。黄铃玳邀请从未体验过巴洛克歌剧的张洹,与世界一流的巴洛克乐团天才乐团合作这个歌剧。

张洹一度是个“严重挑战自我”的行为艺术家,1998年移居纽约。2005年回到上海,他暂停了行为艺术,发现了一种新的绘画材料:寺庙里的香灰。他同时从事大型雕塑装置、门板木雕和版画等。

把中国明代的祠堂搬进欧洲的歌剧院

亨德尔作于1744年的《塞魅丽》,取材于希腊神话。塞魅丽是忒拜国美丽的公主,宙斯对她产生狂热的爱。宙斯的妻子赫拉因为嫉妒,变成塞魅丽的妹妹来哄骗她,说如果塞魅丽想要成为神就应该让宙斯以神的面目来拥抱她。宙斯为了欲望而答应会满足塞魅丽的所有要求,之后宙斯显形,导致电闪雷鸣,把塞魅丽烧成灰烬。宙斯悲伤难忍,从灰烬中找出塞魅丽的胎儿,将其抚养长大,即为酒神狄俄尼索斯。之后狄俄尼索斯下地狱救母亲,将其奉养于奥林匹斯山上。

在张洹的版本里,明代祠堂的后代主人方世锦、阮金妹的爱情悲剧故事跟希腊神话穿插在一起:一个是中国农村的现实悲剧,一个是希腊的神话悲剧。

现实故事是,浙江衢州杜泽镇的一栋四百余年的杜氏祠堂,解放后被政府没收为公用,到了“文革”又被改为仓库和小学,后来将祠堂分给了村里的贫困户方世锦一家。

方世锦爱喝酒,一喝就不省人事,由于妻子阮金妹在外另有男人,经常离家出走,终于有一天方世锦把情敌杀掉了,杀人犯方世锦被毙。方世锦和阮金妹的儿子方庆已经23岁,到了要结婚的年龄。正如方庆的叔叔所说的“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新房子,看到这种老房子又破又生活不方便就不喜欢。就想把老房子卖了,拆了后在原地基上造新房子”。

一个做古董生意的朋友向张洹推荐这所老祠堂。拆房子的时候收集到了方家所遗弃的生活用品,其中意外地发现一本死者方世锦在犯罪前的日记,日记大部分内容都是有关对妻子的爱与恨以及对家庭的责任与无奈。

一篇写于1992年3月19日夜10点55分的日记:“今天去下付,他兄弟三人已去找,只盼金妹找回来,否则将出大祸,甚至杀人放火,我决心把孩子抱给别人,卖了房子,把他们都灭光,自己再了断。安顿好庆庆我就放心了。”

一则写于1992年3月24日晚的《保证书》:

“金妹于1992年3月22日晚上回来。为夫妻双方以后和睦,写下双方自愿协议。

夫方:从今不喝一滴酒,喝酒自己割舌头,从今不打金妹半下,打半下自己用刀割手臂,并不与别人妇女乱搞关系。

妻方:从今起不准与许土标有任何来往,从今起一人不准去远方及赶交流会。

两人千万看在庆庆的份上要好,亲戚朋友面上夫妻重归于好,比以前更和睦,诚心赚钱办事业过好生活。

在旁有高大哥作证。”

张洹看完这些日记后,突然找到了歌剧《塞魅丽》的灵感,也找到了歌剧舞台总体形象的种子。“明清祠堂质朴、简洁、庄严,几十根带有石座的木柱、冬瓜梁和大量两侧的精美木雕牛腿都有其特殊的内容,给人一种东方情趣和态度。我心中的古希腊神殿就是中国普通农户居住的民宅。”张洹说。

他确信一个站在中国的长城上唱歌剧的演员,和一位站在长城画的景片前唱歌的演员具有天壤不同的感受和表现。他很兴奋能把一个真实的中国450年历史的祠堂放到欧洲一个有三百年历史的歌剧院的舞台上。包括祠堂的石墩都用集装箱运到了比利时再重新装起来。他要让观众能够闻到老木头的味道,能触摸到灰尘的感觉,理解到里面曾经住过很多代人,有很多灵魂在里面。

在张洹的歌剧中,宙斯的神殿是中国的祠堂,宙斯的雷电成了绞死塞魅丽的中国龙,而在舞台上多了一个扫地的女人,就是金妹,她没有一句台词,在现实生活中曾经有两个男人为她而死。

发情的驴(由两个人扮演),白色的龙,两个相扑,祠堂屋顶上的充气巨人,女上位的做爱场景,镜子做的舞台幕布,韩枫设计的中西结合超现实服装……光怪陆离地熔于一炉。歌剧在剧院内上演的同时,剧院外的广场上有三男两女蒙古族民歌手拉着马头琴唱着蒙古民歌。他们的身后是巨大的张洹雕塑作品《三脚佛》作为舞台主景。雕塑里还冒着点燃的香火的烟。

塞魅丽和赫拉的两位女主演分别是中国女高音歌唱家黄英和女中音歌唱家梁宁,宙斯的扮演者是英国男高音杰米·欧文登。指挥则是欧洲著名指挥家及巴洛克音乐专家、歌剧天才乐团的创始人克里斯多夫·鲁塞。

舞台上,塞魅丽与主神宙斯在竹林中幽会做爱;一位身着藏族服装的女孩手捧哈达伴随着高亢嘹亮、纯净如天空一样的歌声走过舞台;宙斯化身为一条巨龙,塞魅丽最终在巨龙的缠绕下窒息而死。一幅由导演用香灰创作的塞魅丽的肖像画无声地出现在大屏幕上,塞魅丽青春的面孔渐渐模糊,直至消失。当大的魔镜像幕布一样打下来,镜子突然照亮了全场,所有的观众都看见自己在对面的舞台的镜子里,仿佛象征着塞魅丽虚幻的爱情。

舞台上最后出现了合唱团抬起红色棺材哼着《国际歌》,张洹的“破坏”到达了高潮。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解构和再造传统巴洛克歌剧。“还有三分之一很牛的想法我们实现不了。一个原因是预算,一个原因是三百年历史的剧场有很多限制。”张洹说。结尾的时候抬着棺材的场景,张洹本希望让黄英扮演的塞魅丽的灵魂飘在整个观众席上空,围着剧场转,这是一种最新的成像技术,但需要花很多钱。

把“猪刚强”的“英雄事迹”宣传到伦敦

张洹执导的歌剧《塞魅丽》在比利时演出前,9月3日,他的个展《猪刚强》在伦敦白立方画廊开幕。《猪刚强》展表面线索是网上的猪恋爱故事,背后是一个关于“5·12”地震的灾难性主题。

本来是打算把“猪刚强”运到伦敦去的,但英国对猪的法律有太多的规定,最后展览呈现的是猪刚强的香灰画和视频。展览现场有张洹在英国为猪刚强找的女朋友牛金花和她的“私生女”。猪刚强和牛金花通过网络来恋爱。

白立方画廊向来以展览标新立异而著称,百立方旗下有达明安·赫斯特 (DamienHirst)、安塞姆·基弗(AnselmKiefer)、翠西·艾敏(TraceyEmin)等著名的当代艺术家。张洹的展览位于白立方的地下室,主题叫“死亡、重生和博爱”,宣传猪刚强的“英雄事迹”。一面墙是香灰画骷髅头,对面墙是香灰画的猪刚强的肖像。

张洹在上海工作室里猪刚强的房间安有一个摄像头,从伦敦白立方的一个大屏幕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它在上海24小时的生活。

这个展览专门印刷了一个画册,文字介绍说,猪刚强的英国女朋友牛金花在中学时期有了一个私生女,然后被孩子的父亲抛弃了。她在网聊中还向猪刚强表示她的担心,她担心猪刚强会嫌弃她。后来在故事里这孩子的父亲去了西班牙皇家马德里队,有点“贝克汉姆”的意思。

在展览空间里,张洹最初设想的牛金花跟她的女儿的生活空间应该是女皇般的住所,是18世纪卧室墙纸英国地毯。后来改成了第二种方案,是自然的,有很多植物和草,建了一个木房子,“他们”在那里荡着秋千。

这头在“5·12”大地震的废墟中生存最久的东方名猪,现在就生活在张洹在上海的工作室里。去年猪刚强被压在废墟底下49天后只有一百多斤,瘦了一半,现在又胖到三百多斤。

张洹的猪刚强比那个“猪坚强”在废墟中存活时间更长。成都彭州市龙门山镇团山村村民万兴明家的大肥猪,地震后被埋废墟下36天,建川博物馆用3008元将这头猪买下来,取名“猪坚强”。

“大地震不久我在报纸上读到猪刚强的故事就很感动,觉得这个猪就是我,尤其我早期的状态就是猪刚强的状态,没有什么能压倒它。我当时就想把它请到自己在上海的工作室。”张洹马上联系到猪的主人,7月份专程去映秀把这头猪请回工作室,还送了一万多元钱给猪刚强的主人,帮助他们重建家园。此举感动了猪刚强的主人刘新明,他一路护送猪刚强到了上海。从那之后,猪刚强就在上海安下了新家,将在这里安度余生,直到自然离去。

张洹在上海占地50亩的工作室本身就像他的一个作品。“是一个由百余人组成、具有社会性质、不停运转并且不知何时停下的艺术品。”工作室有20栋大小建筑,是全球最大的当代艺术工作室。张洹工作室同时进行着各种材质、各种尺寸、各种形式的艺术创作。

一进工作室大门,有一个8米高、18米宽、10米长的锻铜雕塑。菩萨的脸在中间,两边是两张凡人的脸。这件作品的名字叫《三头六臂》。

据说这里原来是上海液压容器厂。张洹种了各种各样的树,这些树的种类和年份都不一样,有的甚至看上去像百年老树。他还修了一个池塘,虽然是旧厂房,却非常干净。

美术史学家巫鸿用了一年时间对张洹工作室的所有员工进行了采访,并且把研究成果编辑出版了一本书,名叫《张洹工作室:艺术与劳动》。巫鸿说:这个硕大、混乱的工作室下面似乎隐藏着一个高速运转的大脑,而大脑的神经末梢上连着无数不同的艺术计划。

下班铃声打响的时候,所有的员工一起走出工作室,让人看着有一种“乌托邦”的感动。他们各自进行着既属于工作室也属于自己的生活。如果他们愿意在这里住在这里吃,都是免费的。

这里每一个车间就是每一个张洹的艺术系列。在他的“香灰画车间”,每一幅用香灰绘制出来的画都极为独特和感人,黑白灰色调,带着历史和祈祷的气息,很肃穆。2005年,张洹在静安寺看见很多善男信女在祈福,看到满院子香炉里的香灰时,非常感动,香灰对张洹来说,它不是材料,而是一种集体灵魂、集体记忆和集体祝福。通常工人们从寺院里把香灰拉回来以后,会按照它的颜色和质感进行分类,助手们在画的时候根据选好的图片用炭笔起一个素描的底稿,然后用香灰撒上去,最后再喷胶定型。这些图片大多来源于1950年代至1980年代的《人民画报》、《解放军画报》和《民族画报》等老杂志。他们会根据图片来决定最终的画面风格。这些技术到如今已经过四年的摸索,他们还在不断创新和突破。

在白立方的猪刚强展览中,还有一个空间,是三幅猪刚强的香灰画,对着一些骷髅头的雕塑。“这个地震中幸存的坚持最久的一个生命,它是整个悲剧灾难的目击者和见证者。”

猪刚强展览之后,张洹还要做一个猪刚强的剧场作品,希望在明年5月地震纪念日时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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