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老而弥尊

刘老太太年过六旬，身体还算康健。早几年她怕人说她老，因此特别注意形象，每天早晨“当窗理云鬓”，见一根白发就揪下来。其态度之坚决，如同清军入关推行剃发政策一般，毫不心慈手软。

然而这几年，她新添的白发如同雨后春笋，每天涌现出来的不是一根两根，而是一丛两丛了。如果照这个速度拔下去，恐怕半年之后，便有佛家子弟的模样了。她这才信了戏文里唱的伍子胥一夜头白的故事，不得已将剃发政策改为了染发。每月领了退休金后，第一要去美容馆，然后顶着新鲜出炉的再造的乌发，兴冲冲去公园参加社区的合唱团。远远看去，像一个虽然经霜泛黄却仍活泼而有生气的核桃，戴着一个黑绒帽子，在那里曲项向天歌。嘹亮的声音，加上激越的动作，的确给人造成了一种假象，以为她至多也就55岁。

谁料想半个月不到，下半截新发又长出来，依然是顽固的白丝。结果，每根头发两种颜色泾渭分明，刚好符合热销的感冒药“白加黑”的特征。刘老太太觉得很难堪，认定自己真是老了。

但是不久她就高兴地发现这“老”其实未必是坏事，因为老的另外一个含义就是“尊”。所谓“为老不尊”者，就是没有意识到老和尊乃是一枚硬币的两个面。于是，她说话做事，渐渐开始有意显出自己的“老而弥尊”来。

比如，她每天清晨去公园唱歌，需要坐两站免费的公交车。她在车站从不排队，等汽车进站停稳，就一个箭步直插过来，横挡车门，口中嚷着：“不要挤坏了我老人家！”那些着急上班的青年看她鹤发松颜，谁还敢贸然上前推搡？都“自觉”发扬尊老的光荣传统，让她从容不迫地先上车。

她上了汽车，便向年轻人要座位：“你这孩子少坐一会，叫我老人家歇歇脚。”那20多岁的“孩子”只好挣扎着起身禅让，一手拎着沉重的电脑包，躬腰站在一旁。车厢内人多拥挤，“孩子”不小心蹭了刘老太太乞力马扎罗雪山一般昂起的头，刘老太太便义正词严请他自重，叫“孩子”满脸通红。

好容易进了公园，刘老太太倒也不忙着去练嗓子，而是先去各个角落巡查，搜捕卿卿我我的青年男女，义愤填膺上前指责。待那些青年经不起辱骂，灰溜溜地逃走，这才带着胜利的喜悦，享受着老而弥尊的满足感，迎着金光闪闪的朝阳放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