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评点2007年度十大传媒事件
2007年的媒体表现，是一出活脱脱的“红与黑”。这一年因为新兴媒体的崛起被称为“网络民意元年”，新老媒体在厦门PX、虎照等一系列事件中春风得意；但这一年同样让媒体感到心悸与彷徨，“纸包子”、“最毒后妈”更让媒体对责任两字痛彻心肺。年初回眸，我们希望能透过专家的眼，来为我们作出解读，媒体自身应在荣耀与反思中寻求超越。
评点者：范以锦（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广东省新闻工作者协会主席）
（一）PX事件彰显新兴传播手段的舆论力量
关键词：新媒体
厦门的PX（一种化工原料，学名“对二甲苯”）项目，因为其高污染以及选址不当而可能危害公共安全，在3月被104名委员提交全国政协会议。然而，直到两个月后，随着一条直指PX项目危害的短信的传播，厦门市民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随后，在全国媒体、网络的持续关注下，5月底厦门市府先是公开宣布缓建PX项目，继而也利用短信告知市民，并希望市民通过正常渠道向政府反映情况。年末，PX项目终于易地兴建，赢得多方共赢的结局。
【评点】在当地，传统媒体口径一致，更多的是对PX项目进行解释工作。但新的传播手段却突破了这个框框，真实凝聚并反映了民众意愿。耐人寻味的是，政府决定缓建后，也利用了手机短信向市民释疑。手机短信在PX事件中得到民众和政府双方的重视。在传播手段越来越先进、传播速度越来越快捷的今天，新媒体的强大功能对政府政策的透明性、科学性以及是否符合民意提出了挑战。
（二）虎照之辩：媒体监督与民间监督形成合力的“监督意识”表达
关键词：质疑
10月12日，陕西省林业厅公布了镇坪县文彩村周正龙所拍野生华南虎照片。随即被互联网质疑为假。随后，当事人周正龙与中科院植物所首席研究员傅德志“赌脑袋”激辩虎照真假。终于，虎年画现身、六方专家鉴定出炉，然而就在各方普遍认为虎照真伪已现之时，国家林业厅却拒绝为此盖棺定论。而陕西林业厅副厅长则挺虎到底，称“不后悔”。直至年底，国家林业厅责令陕西省林业厅委托专业机构对虎照原始材料依法鉴定，并如实公布结果。
【评点】为照片真假“赌脑袋”、“赌乌纱”，虽然至今“骑虎难下”，但在真伪的激烈交锋中，媒体舆论与民间舆论对该事件关注所形成的合力，多年来已十分罕见。更为重要的是，这是自发形成的。《南方周末》称这是“一次极具特色的民意表达与参与的尝试”。如果说“超女”海选是民主意识的一种表达，那么“虎照”的舆论质疑则是监督意识的表达，它警醒国人尤其是官员：监督的目光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其意义超出了对虎照真伪的讨论。
（三）“纸馅包子”假新闻制作者被判刑
关键词：造假
7月，北京电视台生活频道披露了“纸馅包子”的社会丑闻，被多家媒体转载，海外传媒也抓住此事大做中国“食品问题”的文章。后经北京市相关部门抽查23家早点铺，认定“纸馅包子”为虚假新闻，为该台聘用人员訾北佳一手炮制。随后，电视台领导被问责，訾北佳被控涉嫌损害商品声誉罪而被判刑一年。
【评点】这是一起新闻造假的极端事件，当事者也应承担最严重的后果。但在谴责造假者偏离道德底线的劣行的时候，我们有无想过事件的发生是偶然的，还是惯性使然？新闻造假有三种类型：完全凭空捏造；未及时采访到当事人，让当事人重新摆设进行场景复制；无法找到当事人，指使他人代替复制。场景复制的造假由来已久，在“正面宣传”中已是司空见惯。不过，“正面宣传”摆设造假就是露馅，估计也没多少人会当作一回事。更何况，“造假”还是政府部门参与完成的，如果镜头精彩，记者的“高超”表现力还会受到赞扬。尽管不能与“纸馅包子”的恶作剧相提并论，但其手法并没有多少差别，延伸开去如法炮制，形形色色的造假便接续而来。如果业界认同这种与新闻道德修行相悖的业障，如果有关部门也有意无意地支持怂恿，那么“纸馅包子”这一极端事件，说不定又会从哪里冒出来。
（四）“记者”兰成长之死，悲哀的视线转移
关键词：假记者
1月，《中国贸易报》山西记者站工作人员兰成长，以记者的身份到浑源县一个无证开采的煤矿采访被殴打致死。虽然违法犯罪者最终受到惩办，但吊诡的是，事发之后，政府部门发出的风声却是，兰成长没有符合规定的记者证，应为假记者。比如，有人说，兰是该社试用人员，主要任务是收集新闻线索，没有从事新闻采访资格；有人还说，兰等人在被打之前曾经预谋对该矿主进行勒索。很快，当地便发布了《打击假刊假报假记者专项行动通告》。
【评点】兰成长之死，事件并不复杂，耐人寻味的是事发后的社会世象。有人对自身形象的维护大于对兰成长生命过早凋谢的哀伤，也有人捉拿假记者的兴趣远远大于对不法经营者的追究，使得人们从最开始对兰成长死亡本身的关注渐渐转移开了视点。兰成长死了，不能凭单方面口供认定其有敲诈行为。不管他是不是有记者证，政府不是总是在教育公民，应有勇气同一切违法犯罪行为作斗争，从这个意义上说，又有哪一个公民不是“记者”？
（五）“黑砖窑”事件，媒体与政府博弈双赢
关键词：博弈
黑砖窑事件在中国的存在由来已久。但是4月间，因为郑州市民羊爱枝山西寻子，因为河南电视台记者付振中的报道，最终导致了一场“地震”。5月，伴随着山西洪洞警方破获一起黑砖窑虐工案，解救出31名民工包括部分童工，黑砖窑的黑幕越掀越大。6月5日，网上出现400位父亲的联名“泣血求救”信。各类媒体不断介入，网民情绪越来越激烈，最终惊动中央。
【评点】这一事件的最终解决，与各类媒体迅速跟进、以舆论合力形成巨大影响力，密切相关；也是政府与媒体理智应对、互动的结果。记者介入揭露黑砖窑事件，国家领导人过问，社会舆论直指山西，山西官员处于被动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按过去一些地方的惯例，某些官员可能会急着解脱自己，也许还会抓住某些数字不够准的枝节反攻媒体失实——很多地方就是这么干的。但山西省长于幼军，面对压力，从容应对，公开通过媒体承担责任，推动了问题的解决，也得到大家的理解。不过，仍有众多童工没有着落，各方包括媒体仍需努力。
（六）“最牛钉子户”：“一边倒”的报道
关键词：倾向
一片工地中央，一栋仿佛建在孤岛上的小楼，周围的土地已被挖开。从2月底开始，这样一幅照片在网络上广为传播。照片注明拍摄于重庆市九龙坡区杨家坪步行街边上。3月8日，该照片在经过纸媒传播之后，这座二层小楼一瞬间集中了国内数百家媒体的目光，“最牛钉子户”一时间得到媒体“一边倒”的支持。在迅速聚集起来的舆论压力下，当事各方——政府部门、开发商和住户终于达成协议，小楼得以拆除。
【评点】在物权法即将实施之际，媒体抓住这一典型事件，从“最牛钉子户”事件切入，引发全社会对物权法、公民维权、公共利益的定义等更大问题的大讨论，具有积极意义。
舆论的“一边倒”也并不奇怪，多年来不注意维护拆迁户利益引发的愤懑在这个时候都宣泄出来了。不过，事件过后，我们在总结反思时也不妨设想一下，一个与政府和开发商对峙的“钉子户”竟然能僵持近三年，原因何在？如果发生在别的地方是否早就被铲除了呢？而且各类媒体都蜂拥而至，几乎没有碰到阻力和“禁令”，这不能不使人感受到这里的生态环境，包括媒体舆论环境、政治文明环境的可贵之处。可惜，媒体在总结和反思这一事件时对此很少涉及。
（七）杨丽娟追星悲剧问责媒体角色
关键词：底线
3月26日，68岁的杨勤冀陪女儿杨丽娟到香港追星，跳海身亡。年近三十的杨丽娟从16岁开始痴迷刘德华，甚至辍学疯狂追星。其父母为遂女儿与刘德华相见之愿，不惜四方举债以至家徒四壁。杨父之死引发社会舆论对媒体社会责任的问责。事实上，在2006年3月有报纸刊登《兰州女孩杨丽娟苦追刘德华12年》一文之后，媒体就纷纷介入，即便《中国青年报》发出《“星迷”杨丽娟值得媒体如此关注吗》的疑问，众多媒体依然热度不减，甚至为争抢新闻而帮当事人策划相关事件，纵容事态发展。
【评点】媒体关注反映追星现象，本来并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问题是，挖空心思把已偏离正常思维的当事人继续推向“深渊”，甚至当成一个具有娱乐价值的“怪物”而大肆炒作，这脱离了新闻的基本规则和职业的道德底线。在这起追星悲剧中，一些媒体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如果媒体不是推波助澜，而是拿出炒“星”的热情进行必要的心理辅导，结局不应是这样。
（八）“最毒后妈”跪求媒体洗冤
关键词：网络暴力
7月，一篇名为《史上最恶毒后妈把女儿打得狂吐鲜血》的帖子引爆网络。帖子称：小慧被后妈陈彩诗打到不停吐血，六块脊椎断裂，小便失禁，极可能下半身瘫痪。愤怒的网民口诛笔伐，发出“网络通缉令”。然而，经医院诊断证明，小慧属于病变导致脊椎变形。当地警方也调查认定，陈彩诗没有虐待小慧的行为。但此刻的陈彩诗，精神陷于崩溃，几度欲自杀，在小慧的诊断调查结果公布后，依然无助地跪求媒体为自己洗冤。
【评点】这也许是2007年由媒体与网络炮制的最大冤案。网络暴力在该案例中表露无遗。新媒体强大的互动性使之成为最大的舆论市场，同时成为滋生、传播不负责言论与谎言的最好场所。不过，网民因不明真相加入“声讨”尚情有可原，怪的是那些自称公信力很强的传统媒体，不作调查，甚至没有听听后妈解释，就妄下结论、争相传播。在网络快速传播的今天，传统媒体迅速介入还原真相，同样是别人无法替代的责任。
（九）官方姿态：删除限制媒体“擅自发布”突发事件的规定
关键词：“擅自”
6月24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修改了《突发事件应对法草案》，最引人注目的是，原草案第57条被删除。该条曾规定：“新闻媒体违反规定擅自发布有关突发事件处置工作的情况和事态发展的信息或者报道虚假情况，情节严重或者造成严重后果的，由所在地履行统一领导职责的人民政府处5万元以上10万元以下的罚款。”全国人大常委会在审议中认为，草案关于“违反规定”的表述含义不清，不利于信息透明和媒体开展舆论监督。
【评点】传媒在获悉最初的草案内容时，担心的不是罚款，而是担心那些有意在突发事件中隐瞒真相、抵制舆论监督的当权者借“违规”之名行打击报复之实。凤凰塌桥记者被打，证明了媒体担心绝非子虚乌有。
㈩ “飞索求学”：爱心桥彰显媒体公益性
关键词：公益
9月，《南方周末》与江苏卫视先后报道了云南怒江马吉中心小学学生乘滑索“飞”过奔腾的怒江到对岸求学，引起社会广泛关注。为了让怒江两岸的孩子能够在江上安全往来，二十多家媒体形成媒体联盟，共同发起“爱心桥”募捐活动，为马吉乡建桥筹款。
【评点】在市场化和激烈的竞争中，媒体独立求生但依然可以不为金钱而迷途。爱心桥，让人们感觉到了媒体的令人尊敬之处，更为重要的是，它们的行动所展示的社会责任感，为唤起媒体和方方面面更多关注那些被社会遗忘的角落，真正起到了舆论导向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