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丽丝·莱辛 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

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迈下出租车,左手拿着手提包,右手拎着塑料袋,记者们捕捉到的是她满脸的惊讶:“你们找我么?出了什么事?”

对我来说,写作是我非做不可的事。如果不写作,我就会发疯

 

都说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ng)是个挺厉害的老太太,这两天却笑容可亲,她北伦敦家门口外堆满了花束,起居室里也满是花,大都是橙色和红色,莱辛笑言:“很明显,人们想到我,就想到夕阳。”马上要88岁了,被人视为夕阳未尝不可。惟一不高兴的是她的猫们,全世界把注意力都给了女主人,猫们有些嫉妒。

诺贝尔文学奖宣布得主时,莱辛正陪着儿子彼得在医院,然后她又去买了点东西。两小时后回到家,看到门口一群拿着照相机摄影机的人,还以为又是什么剧组在她家那条街上拍电视剧。虽然每年差不多都是这天这时,诺贝尔文学奖公布结果,但莱辛没有刻意等消息。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迈下出租车,左手拿着手提包,右手拎着塑料袋,记者们捕捉到的是她满脸的惊讶:“你们找我么?出了什么事?”

她一直认为诺奖不喜欢她,得奖后她接受采访时说, 早在60年代,她在瑞典的一次文学晚宴上碰巧坐在一个灰白头发的矮小男人旁,此人是诺奖委员会的成员,他对莱辛说:“你永远得不到诺贝尔文学奖,因为我们不喜欢你。” 可能因为她曾是共产党员,或因她被视为女权主义,也可能因为她总是直言不讳。反正,她觉得,如果他们愿意她得奖,那她早该得了。她可没想到,她居然能成为文学奖有史以来最高龄的得主。为什么现在?大家都问,她也问,“可能因为他们不能把奖颁发给一个死人,所以他们想在我翘辫子之前赶快把奖颁发给我。”这是她的回答。

除了鲜花,更有许多远近的祝贺,英国首相说她是英国的骄傲,南非总统说她是南部非洲的自豪,还有姐妹作家们,美国的奥茨(Joyce Carol Oates), 英国的拜厄特(AS Byatt), 加拿大的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最让莱辛得意的是她的偶像马尔克斯也打电话来恭喜她,还有库切称她为“最有远见的作家之一”。

祝贺中,大家都免不了要用“总算”二字,奥茨的话最直率:这个奖来得虽然好,但确实是晚来了20甚至是30年。

 

不管文学能否改变现实,我们还是继续写作

想到19725月奥茨在莱辛家中对她的采访,仍是我至今读到的最好的一篇评访。专访开头写道:“这是伦敦明亮,清新,寒冷的一天,一个许诺着春天的冬日。其实从挂历上看,早已是春天了,1972年的春天,不是冬天,所以,一个人的期望就有些落空 ——花已经盛开了好几个月了,树上也枝叶茂盛,天空上阳光灿烂,但还是出奇地冷,时间仿佛成了一个永恒的悬念……”

奥茨对莱辛崇拜已久,满怀敬意,是位真正的粉丝,她提早半个小时到莱辛所住的地区,为的是要看看莱辛日常生活的邻里,“终于见到了她,在这个风格明晰,自信,和蔼宽厚的女人面前,我几乎要昏过去 ——一切不再真实,我一下子变得如同透明一般。”

奥茨盛赞莱辛的作品影响了一代人,推动了社会的进步。对于文学是否有此功用,莱辛却表示怀疑。莱辛说:“一开始,作家可能希望通过文学来改变社会,但后来,社会没有改变,他就有一种失败感。之后的问题就很简单,他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改变社会?能改变任何事?”她也说:“不管文学是否能实现任何目的,我们还是继续写作。”

因此,奥茨写道:“当我离开莱辛的公寓,顺着下坡路走向地铁站时,我感到一种更强烈的悬念。对我来说,这是生活中谜一样的矛盾,一些真正才华横溢的天才,却无法意识到自己的价值,他们在历史中的地位……多丽丝·莱辛,这位温和,冷静,非常有趣,刚与我交谈了两小时的女人,居然还不知道她就是多丽斯·莱辛!”

 

差一点崩溃

莱辛属于“大英帝国”的孩子(虽然她后来曾因不承认大英帝国的存在而拒绝接受皇封),于1919年出生于现今的伊朗,父母都是英国人,5岁时全家迁往南罗得西亚(今津巴不韦),南部非洲的生活对她的写作影响极大。她在第一卷自传中动情地描写非洲原野的声音、颜色和味道,“真正的原野,活着的,运作着的,满是动物和鸟类的原野树丛……你很可能惊动一只野猫或是豪猪……我家门口有一棵大树,浅色的树身上有雷击的伤痕,大树里藏满了蜜蜂和蜂蜜。”同时,她也亲眼看到白人移民生活的艰苦,更体验到白人与黑人的关系的不平等。她的母亲虽让人受不了,但是是母亲从欧洲运来许多书籍,大多是经典文学作品。13岁时,莱辛辍学在家,开始了自学生涯。她生活的一面是原野上的玩耍和探险,另一面是读万卷书的强烈的内心世界。16岁时,因家境困难,她出去工作,做过电话接线生、打字员和秘书。

1939年,莱辛与弗兰克结婚,育有一子一女。1943年,婚姻破裂,她离开丈夫和两个孩子。对于抛夫弃子,她一直多受批评,她在自传中写道:“事实是,我无法生存下来。精神分裂是最起码的。在我和弗兰克的4年婚姻期间,我喝酒非常厉害,赛过那之前和那之后。我肯定会变成一个酒鬼,永远和自己过不去,忧郁,仇恨我自己。”她说至少她知道她的孩子能在外公外婆和父亲那里得到足够的爱。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她仍说:“我很自豪我有胆量那么做,如果我没有离开那种殖民者圈子里厌倦无比的生活,我会崩溃,会变成一个酒鬼,会精神分裂。”

她很快结识了第二任丈夫,一位德国流亡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们于1945年结婚,儿子彼得出生,这次婚姻也以离婚告终,但是莱辛留用了前夫的德国姓氏。1949年,莱辛携带幼子,手提箱里装着《野草在歌唱》的手稿,来到伦敦。

1950年,此书出版,好评如潮。

 

女权主义把男女关系简单化了

莱辛是位女作家,但绝不是小女子作家。她的作品充满着蓬勃的气派和排山倒海的力度,主题宏大:种族歧视,共产主义,恐怖主义,人类的生存环境,她探索肤色,人种,性别,社会的隔膜,人(男人和女人)在社会、自然和宇宙中的地位。

她著作等身,风格迥异,如果做一个粗略的划分,她的创作可以分三段:一是五六十年代时以南部非洲为背景的作品,处女作《野草在歌唱》,1952年到1969年间的5本半自传体系列长篇《暴力的孩子》,以及一系列短篇小说。

第二阶段从60年代起,她开始探索人类,特别是女性的心灵和情感,代表作是1962年出版的《金色笔记》。诺奖盛赞此书为“先锋性的作品”,是“阐述了20世纪男女关系的为数不多的几部小说之一”

此书亦被视为“女权主义”的丰碑之作,但几十年来,莱辛一直要和女权主义划清界限,她认为女权主义把男女关系过分简单化。小说主人公是位文思枯竭的女作家,通过5本笔记来清理自己的思路,探讨政治、非洲、性、心理分析、梦境、殖民主义、种族主义、共产主义与男女间的爱情,小说结构复杂,不分章节,后现代的叙述手法,层层迭迭,剪不断,理还乱。

70年代起,莱辛基本抛开了非洲的主题,专心于科幻小说的创作,她也沉浸在伊斯兰教的神秘主义之中。这个时期的作品争议最大,许多批评家和读者觉得失望。

今年年初接受英国《卫报》采访时,莱辛谈到为什么写作:“对我来说,写作是我非做不可的事。如果不写作,我就会发疯。我不能不写作,也许我真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吧。”她说批评家们在她身上用了“所有的标签”,“一开始说我是写肤色种族的作家,然后是共产主义,女权主义,现在是神秘主义。其实我就是我,一直都一样。”

莱辛对自己有个谦虚而又简单的定义:“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她确实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但她的作品的许诺远远大于悬念,所以,我更喜欢奥茨30多年前给她的定义:“她就是多丽丝·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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