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宗宪 我演了一个叫“吴宗宪”的角色

曾经化好妆苦等一天却没能上场表演,吴宗宪泪洒影棚。今天他是华人综艺天王,台湾娱乐的Local King

曾经化好妆苦等一天却没能上场表演,吴宗宪泪洒影棚。

今天他是华人综艺天王,台湾娱乐的Local King

《王牌大明星》现场,主持吴宗宪、侯佩岑和嘉宾顺子在观看模仿表演 (南方周末记者 大食/图)

吴宗宪 (南方周末记者 大食/图)

吴宗宪像逃难的灾民一样,抱着头被助手们簇拥着冲进了化妆间。他喘了一口气,开始换衣服,化妆师见缝插针开始补粉,弄睫毛。他摆弄了下头发,冲镜子里笑了笑做个鬼脸,那一刻他确实有点自恋。

助理递过来一个盒饭,他不忙着吃,点上一支雪茄,深吸一口,转过头看着我,送上一张极富喜感的脸:“我们开始吧。”

这一刻,我是有点恍惚了:化妆间外十几家媒体被挡下,他们今天为一个话题而来,吴宗宪因生意纠纷而被起诉,这些同行都是来求证的。一位女记者等了至少一个中午,看到实在没有提问机会,脸上已经隐约有泪水奔涌。隔壁的化妆间属于吴宗宪今天的搭档侯佩岑,挺漂亮的一个女孩,脸上粉挺厚,她和助理聊天的声音在我们这个格子间也隐约能听到些。

我定定神,不得不大声向吴宗宪发问,没办法,演播大厅里歌手顺子正引吭高歌。吴宗宪和侯佩岑的这档综艺节目《王牌大明星》分单元录,顺子正在录演唱部分,等会儿他就要和两位主持一起录谈话部分。

吴宗宪扒了两口饭,接着抽雪茄,努力摆出一副老大的姿态,但在我看来,有点搞笑,因为他实在忍不住要讲个笑话,秀一下魅力,老大的气场顿时烟消云散。

昨天晚上他在上海录节目,忙完了宵夜到两点多,回到酒店又看了一个剧本到3点半,5点起床去打高尔夫球,那里有他的生意伙伴,接着飙车到浦东机场飞回台北。飞机上遇到陈文茜,一起聊了聊陈的基金会。在飞机上听说台湾这边出官司了,一帮媒体同行正摩拳擦掌迎接他。

聊完这些,差不多要上场了,化妆师把他的黑眼圈处理得很不错,但没办法解决眼睛里的血丝。我出去给他单独留两分钟,然后看着他像打了鸡血一样冲出来,插科打诨做了一期节目。接着回到休息室,接受他眼中“严肃记者”的提问,然后再录下一场。

旁边的助理一直在整理材料,今天3场节目录完后,他们要开会讨论公司运营情况。他那会还是一家上市公司董事长。

吴宗宪,华人综艺天王,台湾娱乐的Local King。

《异类》的样本

按照朱军老师的观点,1962年出生的吴宗宪是“老艺术家”,虽然未必德艺双馨。如果朱军愿意请吴宗宪上节目,他一定能听到一个非常《艺术人生》的故事。

每次被八卦杂志惹到,吴宗宪召开记者会,总愿意说一句话:“我只是来台北讨口饭吃的。”听着有点委屈,他想表达的是:我是南部乡下的穷小孩,来到台北大都市挣口饭吃,你们何必如此对我。一句话就把自己和广大中南部乡亲拉在一起,就像他的台南老乡陈水扁经常干的那样。

吴宗宪出生在台南,家境尚算不错,16岁跑到台北打拼,发誓不要家里一分钱,混出个出头天。

喜欢唱歌的吴宗宪一边读书,一边开始在民歌餐厅做驻唱歌手,靠一把吉他养活自己。此时正值台湾民歌运动兴起,刘文正、罗大佑陆续出道,“唱我们自己的歌”成了一股社会风潮,餐厅里普遍喜欢找几个民歌手助兴。

曾经有一个台大学生和吴宗宪在一个餐厅唱歌,价钱和时段还不如吴宗宪,但偶然一次机会被李宗盛看中,然后在歌坛一路突飞猛进。

吴宗宪没有这个叫周华健的同行那么好运气,在歌唱事业上一路跌跌撞撞。那时候唱一个小时150块,唱6个小时也上不到千。有人就过来喊吴宗宪去唱“特别”的场,每天上下午各一场,能挣两千。

吴宗宪兴冲冲过去,发现唯一的任务是在警察检查时替女歌手唱歌。女歌手主要特点是不穿衣服,他唱了一年。

在脱衣舞厅做驻唱、在夜市卖壮阳药的经历,事后说起来都是哈哈一笑,但不是每个人神经都足够粗大到可以承受。《海角七号》里的阿嘉一句“X你妈的台北”,说出了多少南部文艺小孩的心里话。

早年运气始终不好,吴宗宪与苏芮一同参加台视《五灯奖》(情歌对唱比赛,算是选秀节目);卫冕至四度三关时,由于必须服兵役,他放弃卫冕。

他笑着说起往事,很想制造点笑里带泪的效果。我仔细端详了这个人:皮肤真黑,头超大(每每自嘲为多啦A梦),个子不超过1米7,这张脸往好了说也就是“五官深邃”(吴宗宪自评)。

受外表条件所限,吴宗宪的音乐生涯始终不畅(他自己也坦诚唱得也不是那么好)。服完兵役后,他干了股票经纪,凭借一股聪明劲,迅速成为公司里最年轻的大厅经理,最高时拿过86个月工资的年终花红。

做白领还是唱歌?他打电话问老爸。父亲始终不觉得小儿子去唱歌算个正经职业,但还是告诉他:“人因梦想而伟大。”

一夜纠结后,吴宗宪决定“伟大”,第二天递交一份辞呈,专职干音乐了。许是时来运转,他签了一家唱片公司。很多年后,他开玩笑说,公司刚刚签约了黄舒骏,觉得他这个外形条件也就还不错了。

借签约东风,吴宗宪推出专辑《是不是这样的夜晚你才会这样的想起我》,这首主打歌的名字其长无比,但到今天都会经常在KTV里被点到。不幸的是,他遇到了一个歌手所能想到的最悲剧结果:歌红,人不红。

去年有一本叫《异类》的畅销书大火,很多互联网巨头纷纷叹服。作者格拉德威尔经过对甲壳虫乐队、比尔·盖茨等人的采访,总结出成功的几个条件:聪明、环境、机遇加勤奋,并特别强调了一万个小时努力的重要性,以及要生逢其时。

吴宗宪的成名史简直就是这本书的典型范例:为了能够有演唱的机会,也为了赚钱,他跑遍全台学校,参加了两千场校园演唱会,还有七八百场的工地秀(卖房子时有艺人表演吸引顾客)。

第一次参加校园演唱会,主办方明新工专告诉吴宗宪,你过来唱歌吧,两千块。吴宗宪想想要去新竹才给两千块,但还是忍了。对方又电话过来说,叶佳修老师(《乡间小路》、《外婆的澎湖湾》作者)临时有事来不了,你能不能兼做下主持,给你3000块,吴宗宪连忙说好啊好啊。去之前,对方又电话过来说,叶老师还是能来,做主持还是唱歌,你选一样吧,两千块。

吴宗宪咬咬牙,说要做主持,可以在台上的时间长一点。当主持,他就能借机会和同学们扭捏地说,其实我也是唱歌的,同学们往往顺势配合说来一个,他就能在台上多待一会,顺便锻炼了舞台调控能力。

校园演唱会并不好做,学生观众一旦不满意,马上就会报以嘘声,现场条件的有限也逼得主持人不得不有多门看家本事,不然根本罩不住场子,这种磨炼为吴宗宪日后成功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名主持陶晶莹回忆说,没成名时,她和吴宗宪在高雄共同主持了一场校园演唱会,结束后,吴宗宪很认真和她说:“我们要努力,以后就有机会上电视做主持。”

上电视,哪里是那么容易。90年代初,台湾的电视业依然是“老三台”发挥影响力,频道有限,留给艺人们的空间并不多。

胡瓜主持了一档名为《钻石舞台》的节目,地位类似大陆后来的《综艺大观》,在这里上两次节目,差不多能红遍台湾了。

一次,吴宗宪被告知可以去《钻石舞台》录节目,早上10点钟就化好妆在影棚等着,没人理,中午蹭了一个盒饭,下午继续等,没人理,晚上再蹭一个盒饭,接着没人理。

晚上11点,人走得差不多了,乐队都开始拆乐器了,他跑过去见制作人打招呼说我是吴宗宪哎。人家看看他,哦,你是吴宗宪的宣传啊。他摇摇头,回了一句现在想来都不可思议的话:“我就是吴宗宪,我是歌星。”

对方把“哦”拉长了若干,淡定告诉他,今天录完了,下次我们再叫你吧。

看着空荡荡的影棚,吴宗宪瞬时泪奔,心中反复念叨:“我一定要重回诺曼底,I'll be back。”

一边跑着这种龙套,一边勤跑校园,江湖上渐渐有了他的传说,“校园天王”吴宗宪身价猛增。一次,在中部的一个师范学校,吴宗宪跑去主持,却被告知,主持、歌手就你一个,因为你的价钱太高,本来能请全套人马的钱只够请你一个人的。

1995年,30多岁的吴宗宪终于成为华视综艺节目《笑星撞地球2:战神传说》外景主持人。此后成为台视《超级星期天》节目固定班底与《天天乐翻天》主持人。

梨园界流传一句话“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同样适用于没有什么背景的吴宗宪,他除了努力没有别的办法。

有一次,他出外景,在水牛背上等着被甩到泥坑里去,水牛一发力,人就飞出去,浑身裹满泥巴,然后在观众哈哈声中再跳上去,此时右腿已经受伤,但还是保持微笑被甩出去第二次,然后镜头才定格在他脸上,一脸笑容。

此时,腿受伤,冲洗时已能看到白色的骨头,吴宗宪看看片场确实没事,自己开车去医院处理。

1998年,他接手《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终于确立了自己在主持界的地位,成为综艺界“三王一后”标志性人物,(吴宗宪、张菲、胡瓜、张小燕),相当于能在除夕夜当春晚的主持人了。

命运给吴宗宪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终于红了,虽然不是以出道时梦想的歌手身份,但好在还是红了。

成名后,他好像是报复那些等待的日子,疯狂接各种节目。最多时,每天电视上都有他的节目,一周十几个小时都能看到他,还不算重播,连母亲都对他说,怎么老是你,我都要看吐了。

当然,他是很自豪这一点的。

“贱文化”代表

如果只看上面的故事,吴宗宪就成了励志故事的代言人。其实他的故事远比这复杂得多,而忽略了社会背景的变迁,也就没办法更好理解吴宗宪。

2008年,在唯一一次获得的金钟奖颁奖礼上,他说:“评审老师把这个奖颁到我的手上,也把社会责任交到我的手上,从此以后我的节目就不会好看了,因为我要演一些你们要看的。”

他在故意调侃金钟奖的评审,成名多年,却从来没得过这个代表主持人和综艺界最高荣誉的奖项。

更恶搞的是,1995年,他都快要放弃歌手生涯时,居然还得了一把金曲奖,因此他现在不无得意地说自己是金曲奖和金钟奖双料获得者,有此荣誉者也就还有庾澄庆和费玉清。

吴宗宪迟迟获奖,是因为他节目的争议性。“膻色腥”是某些评论者对其节目的评价,也曾经有家长组织了“妈妈团”去控告他。

在节目里,他每每能往“饮食男女”方面联想。比如讨论女嘉宾胸部大小,就是吴宗宪屡试不爽的法宝。他也因此被视为“消费女性”、“电视上宣扬大男子主义”。

对于争议,他倒是有自己的解释:他是做服务业的,电视娱乐节目吸引人无外乎靠性和暴力,这让他没有太多选择空间。

“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有存在的必要,”这是他对自己工作的总结。

他会津津乐道他的“三不原则”——不开会,不彩排,不NG(重录)。他会经常说一个故事:录节目的摄影师一看到今天的排班表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就会打电话回家里:“喂,老婆,我今天可以按时回家了。”

有一次去大陆领奖,和一个副台长同台出席,对方问,你的稿子能不能给我看一眼?他说,啊?什么稿子?台长说,你不是一会儿上台吗?你要先告诉我你要讲什么。吴宗宪告诉对方:没上台之前,实在不知道自己要讲什么。

在台湾电视综艺发展史上,吴宗宪生逢其时:台湾解严后,媒体管制基本取消,商业电视台纷纷涌现,尤其是TVBS为代表的卫星电视大量出现,需要大量节目填补时段,此时已经在无线电视取得初步成功的吴宗宪有了充分发挥才华的舞台。

政治环境的轻松,社会文化的多元,也给了吴宗宪这种插科打诨的表现方式更多空间。“台湾综艺教父”王伟忠说,解严前的电视节目要体现“党国意志”,一样是端庄正派作风,哪里容许什么“低俗”内容在荧屏上呈现。

2000年之后,台湾政党轮替,本土文化得以进一步高调宣扬。吴宗宪作为本省人和南部文化代言人,在这种社会氛围里自然如鱼得水。

与此同时,网络成为现代人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吴宗宪的综艺节目通过互联网开始在华人地区隐秘传播,人们不再受到有线电视的束缚,他的影响力伸向了台湾以外的地区。

与此同时,来自香港的壹传媒集团进入台湾,《苹果日报》和《壹周刊》如洪水猛兽杀入台湾传媒界,艺人们成为八卦文化消费品,曝光率得到前所未有提高。

身为综艺界天王,吴宗宪倒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能被开玩笑的。《电视大国民》里,他的裤子被徒弟康康扒了,还到处秀,吴宗宪作势拿起道具大刀满摄影棚“追杀”,现场效果好极了。他不想因为自己是大哥就不能被调侃,姿态总是摆得很低。

这种姿态加上他屡开黄腔的风格被称为“贱文化”,吴宗宪也就成了“贱文化”的代表。《时代》周刊亚洲版曾经访问他,记者的主旨原本是每一个社会都有耍贱的代表,吴宗宪就是台湾的代表:他的节目品相不够高,人又大嘴巴,有妻室有4个小孩还却还到处沾花惹草。

结果是吴宗宪大谈做人与为人父亲的感悟,记者不耐烦,本来是想找一贱王,不是来找圣人的。

对于这种结果,吴宗宪显得有些无奈。八卦时代下,他的一举一动都成了透明的,他屡屡和媒体对簿公堂,又始终感慨为什么自己没有媒体缘。

吴宗宪说自己只是一个小丑,而不是白痴,因为小丑和白痴最大的区别是小丑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

去年,他曾经尝试进军产业界,担任了台湾上市公司翔升电子的董事长,到处宣扬LED事业,6个月后挂冠而去。他也曾投资过100多家餐厅,但整体成绩并不尽如人意。他开过唱片公司,公司最知名艺人就是周杰伦,可惜公司也没开多久。

他是想当老二,不想当老大,他说自己承担的责任太重了。其实怎么看,吴宗宪的价值观都多少显得传统:他对女性的态度和传统意义上三妻四妾没什么太大不同;他挑下重担,却又不愿意用太多现代企业手段;他疯狂工作又很容易让人想起他的出身;他总是反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实在搞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到这样一个地步,如此辛苦,生命意义何在?

他只是笑笑说:“我一直在努力扮演‘吴宗宪’这个角色”。

几天前,他请辞主持12年的《我猜我猜我猜猜猜》,要先去做好自己最新的唱片。吴宗宪说:“要是能当王子,谁还愿意当小丑?”

在他的心里,歌手始终是一个美好的事情,主持,太累了。当大哥,更累。

曾经有一天,吴宗宪百无聊赖在街上暴走,走累了上了一部出租车。司机认出他后情绪立刻变得很high,反复说我喜欢你的节目啊,那个谁谁和谁谁谁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坐在车后座的吴宗宪听到烦死,司机还不停说,宪哥宪哥说个笑话嘛。

他终于受不了,说:“停车!”交钱后一个人走在街上。

他说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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