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失败人士蔺德刚

一位校友听说他是南开大学物理系毕业后,情绪激动地说:以后别说你是南开的,也别说你是学物理的,丢不起这个人

蔺德刚做的这个行当多少有点让人不敢正视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姜晓明/图)

当我告诉一位女性朋友,要去采访一个情趣用品店的老板,她第一反应是同去,“有很多问题要问啦”,却因“工作忙,脱不开身”,只好遗憾地作罢。

另一位男性同行问我:“为什么采访这人?除了很黄很暴力,他有新闻价值吗?”

与想象中无名小巷的巷口、半夜亮着红灯的低调店面、闷声发财的矮胖中年男店主不同,这位情趣店老板高调地从事着自己的工作。他“与顶级时尚杂志密切合作,为著名时尚女星阿朵、汤加丽提供拍摄专用服装”,带领自己的成人用品店,“艰难地走出了一条时尚道路”。

2008年开始,他还把自己开店的经历写出来,放在论坛上。2010年,这些东西凑成了一本书,这本书还真出版了。书的中文名含蓄地叫《成人之美》,英文名露骨地叫《Bring a romance to adult》。

老板其人

此人名叫蔺德刚,小平头,不特别英俊,当然,也不特别猥琐。他是唐山人,3岁碰上唐山大地震,因“祖上积德”,父母两支的亲属均几无伤亡。

1991年,蔺德刚入南开大学物理系,却发现自己很不喜欢物理。1993年,休学一年,想去海南淘金,未成,回校继续读书。1995年毕业,毕业后历任售楼先生、台企半导体公司技术职员、销售人员、网站合伙人等,均无大成。2002年底,决定开始从事成人用品销售,原因很简单:“太有钱和太聪明的人都不会干这行。”

当然,还有个原因。1993年初,新中国的第一家性用品商店在北京开业。开业16天,这家店才等来了第一笔生意——9块6毛钱的避孕套一盒。北京的一家报纸用短短20几个字首次对此做了报道,标题是《中国第一家性商店开业》。之后,几乎国内国外的主流媒体均对小店进行了报道,将其解读为“中国改革开放进程的一种标志”。这一年,正在读大学的蔺德刚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消息,“知道了还可以做这种生意”。

没有货源,就搜报纸上的新闻,看到哪里曝光了“成人用品产业的负面新闻”、查抄了销售“色情用品”的商店,就骑上自行车找过去,七问八问,终于找到了当时被视作行业机密的成人用品批发市场,小店开张了。

店名春水堂,取意自南唐古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开业不久,因之前在互联网行业泡过两三年,他成了成人用品行业中数一数二的网络营销高手。一个人的公司,3个月,即做到了成人用品网络销售的北京第二、全国第五。

好景不长,非典来了。

2003年4月20日,卫生部与北京市两位主管官员去职,官方公布疫情。

蔺觉得,“有种被击中后,先是麻木,然后看到鲜血淌出的感觉。”

非典第一周,因为恐惧,人们性事减少,春水堂的生意接近白板。之后,订单却“突然鼎盛起来”。蔺解释:也许是人们的心态从最初的恐慌变成了坦然,开始接受这场灾难,并让自己去适应灾难中的生活。而性事,是他们当时能做的投资收益比最高的事。据蔺统计,非典期间,卖得最多的是安全套,其次是润滑油,而销售增长最明显的,则是自慰器具。

从成人用品到情趣用品

刚开店那几年,赚了些钱,却无法摆脱对成人行业的“心魔”,蔺跑去做了个网络营销顾问公司。不幸的是,不到一年,那个“阳春白雪”的公司就把他的财务状况拖成了“残花败柳”,只好回过头来再看不够阳春白雪的成人用品业了。

2005年,他看到了英国的Annsummers,一家以女性为主要服务对象的情趣用品店,年销售额过10亿,女店主被评为英国十大最具影响力女性之一。而德国的一家情趣店的创始人,一位80多岁的老女人,被国人称为德国伟大的民族启蒙者。

他发现了一个词“情趣用品”,成人用品也是时尚生活的元素之一。

“虽然仍被绝大多数人看做下里巴人,但我自己心里已经彻底阳春白雪起来,开始真正把它看作值得做5年10年乃至一生的事业。”

2005年5月,春水堂第一家实体店开业,从装修到定位都在往“时尚产业”里走,希望“更大程度上影响人的生活方式”。

对这段经历,蔺在自己的书里写道:得给自己找个理由,“我即使不是个好人,也无法长期做一个做‘丑事’的坏人。”

2005年,春水堂向北京市残疾人公益事业促进会捐赠了30万元的情趣用品,并特邀性学专家给残疾人进行了一堂“性和谐知识讲座”。那次捐赠,几乎每个工作人员都在以微笑或者沉默尽力避开“性用品”的称谓,但还是被北京市残疾人公益事业促进会列作了2005年度工作汇报中的十大事件之一。

更神奇的经历是,当春水堂第一次联系某建筑工地,要向农民工捐赠情趣用品时,对方回答:“你让民工每人弄一个这东西半夜折腾,第二天谁还有劲干活呀?”

情趣店的世界

橱窗里摆俩漂亮模特,还天天更换性感的情趣内衣。有些老大爷路过时,会一本正经地眼睛斜视;如果斜视路过时刚好有人过来,还会嘴里嘟囔着批判两句。还有更一本正经的老大爷,路过时,目不斜视,甚至操起自家电话,给工商局举报一下。

一位收废品的老大爷到他办公室,看到满屋子陈列的产品,临出门留下一句话——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干点啥不比这强。

一位校友听说他是南开大学物理系毕业后,情绪激动地说:以后别说你是南开的,也别说你是学物理的,丢不起这个人。

当然,也有不少老大爷,趁傍晚人少,悄然溜进店里看看。

而老大妈们的态度要比老大爷们坦然和放松得多,她们有时甚至会领着小孙子小孙女跑到店里,“看一圈,或明白或不明白地走了”。

开情趣用品店的另一个收获是,蔺发现,许多人的婚内性,“其实挺遭罪的。”

他在自己的书里表示:婚外性的源头在于婚内性的先天残疾。在非性的层面,婚姻中的双方需要向对方展示美好,而为了避免对方认为自己不美好,人们会隐藏性中天然带有肮脏的一面。但欲望是双面的,有美好也有肮脏,而纯洁乃至千篇一律的性是乏味的。

他在书中记录了几个“自家床上的贵妇,别人床上的荡妇”,或是,“男人在自家是绅士,在别人床上是野兽”的故事,并大力倡导“婚内性解放”。

不和谐的婚姻,很难让孩子心存美好,而和谐婚姻的一个关键是婚内性和谐。从这个意义上,蔺德刚认为,自己的情趣店事业是在“积功德”。

成人之美

在猫扑和天涯上,蔺以拎菜刀为笔名,开始讲述自己情趣用品店的故事。拎菜刀说:在黄水里泡的这些年,“已经足以让我平和,也让我真正体会到了——色,即是空。”拎菜刀还说:“人之初,性本乱。”

“刚开始,两类人都过来拍砖:一类是假道学,不能接受;另一类是跑来想看YY小说,跑进来一看,觉得不够黄,板砖就过来了。”

然而,居然还是断断续续坚持写下来了。2009年,陆陆续续多家出版社联系他出书,甚至一家知名文艺出版社表示,“要把我的书包装成渡边淳一式小说,首印10万”,结果,这类选题社里通不过。最后交给了许诺首印次数最少的一家出,4月第一次印刷,目前已经第一次加印了。

八通线地铁某站下车,沿一条“全是土”的路走800米,右拐,这家号称排名全国第一的情趣用品零售连锁企业的总部坐落在一个与“阳光”和“旺”有关的楼盘中。3层楼,下面两层是仓库,上面是办公室和会议室。一堆姑娘小伙儿在3楼的电脑、电话前忙碌;另一堆人在1楼忙着打包发货,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夹在姑娘小伙儿当中——那是出纳的女儿,放暑假了,过来玩儿。

我是个非失败人士

人物周刊:你们卖出的情趣用品中,男用的卖得多,还是女用的卖得多?

蔺德刚:女用的,卖得最多的是情侣类的女用的品种。

人物周刊:你们会卖催情药吗?

蔺德刚:2004年,我们就不卖那东西啦。我们大概是国内行业里最早不卖这东西的店。

催情药的事儿很有意思,大家都在卖。从商业角度,为了规避风险,你一定不能卖有效果的催情药,但卖无效的药,是欺骗客户,卖有效的,就是危害社会了。

人物周刊:介绍一下你自己的婚姻状况?

蔺德刚:未婚,即将结婚。我未婚妻也是个70后,原来做金融的,现在跟我一块做春水堂。

人物周刊:你一直没结婚,有什么资格去指导别人的性生活?

蔺德刚:我其实一直处于一种准婚姻状态,有女朋友,有性生活。所以,解答顾客的问题是没问题的。

人物周刊:你父母和岳父母,对你目前从事的这个行当怎么看?他们难道不反对吗?

蔺德刚:我家风比较平和,父母比较开明,虽然开始会觉得不能接受,但过来看了看,信任自己的儿子,也就没问题了。未来的岳父母那边,我开始是有点压力的,结果,他们来看过后,觉得还行呀,也就这样吧。

我觉得,这类事情呢,不同的人做,会给大家不同的感受吧。我自己还是个蛮真诚的人,我父母也是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做坏事。

人物周刊:你在书中好像还特别提到老大爷跟你的情趣店什么的?

蔺德刚:我是发现,在性的这件事情上,女人比男人要真实得多。在这方面,男人应该叫强势的弱势群体,女人就算弱势的强势群体了。

人物周刊:你的顾客里,性行业从业者多吗?

蔺德刚:……我觉得,很少。

人物周刊:你提倡婚内性解放,为什么?

蔺德刚:因为看到人在遭罪。我觉得,目前国内的婚内性面临着很强的“撕裂感”。婚内关系比较复杂,双方有很多角色要扮演。对一个女性来说,除了妻子,可能还要作好妈妈、好儿媳、好妯娌之类的。面对你面前的另一半,很多人会选择那个比较不容易出错的方式:假定自己是保守的,也假定对方喜欢自己保守。对方可能也是这个想法。结果就两人都很保守,虽然双方可能都觉得很压抑……

目前看来,大多数人都处于这类状态。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描述国人的性心态,我会用“性自卑”这个词。是回避,而非面对,是隐晦,而非坦荡,这是我们国人对待性的普遍态度。

当我们如此避讳一个东西的时候,其实隐藏的心理是自卑。在《锵锵三人行里》我提到:我是提倡婚内性解放。

还有个原因,人嘛,总有点拯救欲,我是个不大喜欢被压抑的人,我希望别人跟我的价值观一样,也希望周围的人个性也是舒展的。我觉得,性也是个人性格的一部分,当一个人的性不能得到舒展时,很难想象他整个人是舒展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经常帮一些夫妻解决性方面的问题,时常觉得自己是在做功德。

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是个成功人士吗?

蔺德刚:我不觉得自己是个成功人士,就是个非失败人士吧,大部分人,在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放弃了,我坚持下来了。

人物周刊:你会让自己的孩子看自己那本书吗?

蔺德刚:他5岁时,能识字就给他看。我书里写过一个故事,一个老婆在外出差的男人买了两个充气娃娃,一个自己用,另一个给自己上中学的儿子用。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