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家】樊纲,我不相信中国会逆转

樊纲的普鲁斯特问卷

我不相信
中国会逆转
 
文|丁伟  图| IC制图|江洪涛
在中国平安集团财富论坛北京站,著名经济学家、中国经济体制改革会副会长、国民经济研究所所长樊纲接受了我们的采访,下面是他对我们的问卷做出的回答。
 
中国知识分子的公共关怀更应该体现在从专业出发
记者:你一直掌握中国经济的未来水晶球吗?你靠的是经验还是直觉?
樊纲:我们是做理论的,当然是靠理论分析,靠国际的比较,这是我们的专业了,专业不能靠直觉,投资还可以靠直觉。而且我特别强调经济发展史的重要性,有些人特别包括一些学者,有时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是不知道这个事情是怎么发展过来的,也不知道历史上这些事情是重复发生的,都是人家玩剩下的。昨天还有人问我,为什么会有经济危机啊,是不是政府造成的?我说政府可能造成危机,但是你回顾历史,1929年之前没有宏观调控,七八年来一次危机那是市场、企业家们造成的,用凯恩斯的话讲,是企业家的动物精神造成的。所以,理论、历史、国别比较,这三方面的综合,你才能够对现实做出正确的判断。
 
记者:你深深地参与了中国改革的进程,对于中国未来的改革进程,你也有一个时间表吗?这中间有起伏吗?
樊纲:一直在起伏,一直在争议,我们一直觉得好像这事该做,那事该做,这事没做,那事没做,但是有时候过几年你回过头来看,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那么至于时间表,我没有什么时间表,但是我是觉得,第一也不能过快,不能脱离现实,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你一定要跟上经济发展的步伐,有些问题暂时不解决、在初期不解决没关系,但是发展到一定程度你必须得解决,必须得有制度的建立。所以我说这个时间表不是人为给定的,但是跟经济的发展进程相联系的,这种匹配、这种相互的均衡是必须追求的,但是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表。
 
记者:以赛亚·伯林把知识分子分为两种,刺猬型和狐狸型,你归于哪一种?
樊纲:(笑)我大概哪一种都不是,或者说两者都有。我确实学得宽一点,我经常会说经济学得融会贯通,其实任何一门你都得把其它几门搞通了,有些人光学了微观那一块,看不到宏观的很多东西,所以我不是那么强调某一领域,不想去很偏激。在这种背景下,我个人是比较追求那种均衡,承认大家都有各自的利益,承认每个领域都有它的重要性,承认在任何一个时点上大家都需要协调、需要放弃、需要均衡的过程,所以也不是说这样就圆滑了,经济学的本义就是均衡,均衡的本义就是每个人都有利益,谁也别想独大,你再大了最后你自己的利益会受损,咱们都在一个均衡点上会比较好。
 
记者:学者会有终极追求吗?
樊纲:学者的终极追求是对这个理论的追求,这个理论是不是能够最后在实践中体现出来,你所说的这个规律是不是被实践所认同,这个是对学者的终极价值。还不在于是不是有人信服,在于是否被历史所解释。但是社会科学的差别是什么,自然科学可以做实验,可以控制变量得出一个结论,社会科学你必须靠历史,靠实践,就像我们刚才讨论未来30年,我们只有再活30年,才能证明或证伪这件事情。所以对我们来说,终极追求还是一样的,但是追求的方式会不一样。
 
记者:现实把经济学家逼成公共知识分子,要对具体问题发言,会不会牺牲一些别的东西?
樊纲:不能说没有吧,但是我个人还是做到了不为个别利益所利用,你只要不被个别利益集团所左右, 你就还是有公共知识分子的良心。最近我还看到一个说法,公共知识分子要超越自己的专业,关怀更多的东西,我不是否定这个,但是在现阶段中国的知识分子怎么能够做到从自己的专业出发,为公共做更多的事情?现在这个阶段,中国知识分子的公共关怀更应该体现在从专业出发,把专业的事情做好,在专业的领域体现公共的利益。
 
挨砖拍的这些人说的也不见得是错话
记者:去年金融危机的时候,英国女王问经济学家,你们为什么没能预测到,让他们很尴尬,但是这个问题放在中国是不是会好一点?
樊纲:落后国家的事情比较容易预测,这咱们说白了,因为有后发优势,因为前方有人经历过。但是英国女王那句话问得也不是太对,不是说所有经济学家都不知道,多少还是预见到的,美国早晚会出事,这句话在一部分经济学家中间是说的,但是具体什么时候出现,哪天出现,在哪个环节上出现,谁能预测到从次按这么小的一个环节上出现?这个,经济学家永远预测不到。它是偶然性和必然性的一个结合。
 
记者:经济学家这些年在中国为什么那么多争议?你们自己怎么理解这个事?
樊纲:第一呢,经济学太早变成了显学,因为大家都想发展经济,你成为显学,你的公共责任就太大了,什么事都会来追问你。第二,成为显学之后呢,中国经济学界准备也不够,专业化的功底还不够深,不够深就会出现各种情况,包括错误的预期、超越自己知识领域说一些没有边际的话,容易引起大家的批判,也是引起争议的一个原因。但是,回过头来说,真理往往是挨骂的,说真理在很多时候不见得被公众所接受,有些经济学家的话说起来似乎不好听,但是它可能是真理,甚至它包含了一些真理,而作为学者的职能不是迎合,而是要冷静地说真话。怎么说得让公众理解,这是另外一个,你的功力够不够,但挨砖拍的这些人说的也不见得是错话,我们客观上要理解这些。
 
记者:有人整理了“十大雷人经济学家语录”,你荣幸被收入其中吗?
樊纲:我好像很荣幸地没被收入……有的时候是媒体的断章取义,确实太雷人了,有的时候说句实在话,他们说的是真话,真话有时候往往不中听。
 
记者:萨缪尔森曾经问搞统计学的弗里曼,如果魔鬼用一个精彩的理论来交换你的灵魂,你愿不愿意?弗里曼愿意交换的是萨缪尔森的不平等原理。如果魔鬼和你做一笔交易?
樊纲:理论家都应该说不。你如果能证明我的一个理论是错的,然后你用一个正确的理论来跟我交换,我可以交换,但是你说用灵魂来交换,我不行。你的价值没有别的,你的价值就这一点,就是你的理论的正确性,你要没有这个了,你就没有意义没有价值了。
 
记者:任何国家都经历过现代化的转型,都遭受过商业化的冲击,都有过观念混乱的阶段,中国是个特例吗?
樊纲:第一我说中国不是特例,第二我说它有它的特殊性。中国的特点是我们过去被某种思想束缚的时间过长了,传统遗留下来的东西特别少,所以我们没有宗教,有些孔孟之道这样的原理,又被当作落后的东西批判了,意识形态化了,然后我们又搞极左,文化大革命……混乱更大一些。我们赶上了互联网和现代通信的时代,特殊性就更大一点。我们必须面对互联网、高科技,我们大概只有朝前走,随着现代化进程,市场信用的形成,新的价值体系在新的背景下形成,来讨论这个问题吧,恐怕这种特殊性是不可避免的。
 
记者:在改革开放30年后,为什么现在又在讨论“中国向何处去”?这是个真命题吗?
樊纲:在一定意义上是个真命题,因为现在有些人在根据世界新的变化的情况、根据中国现在的变化,认为我们不必去做更多的私有化和政府体制改革,认为我们的市场体制改革差不多已经走到头了,甚至有的人认为可以退回去了,有的人认为西方市场经济体制不再是我们的追求目标了。但是我个人相对乐观一些,中国也回不去了,经历了文化大革命,那个旧体制已经走到极端。国企也是改革的产物,大家已经看到民营化、至少是部分民营化的好处,还会朝这个方面努力,我不相信中国会逆转。当然有些事情需要争议,我们是探寻一条特殊的发展道路,但是经济学的道理最终不是关于一个国家的事。我之所以没太参与这些讨论,这些问题应该说20年前讨论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是一个实践性的问题,怎么样继续沿着实用主义的道路进一步推动。怎么解决腐败?办法就是参与、制衡、更多的相互制约……只要你相信这一点,哈哈,我个人相信中国人的实用主义会使我们最终进步。
 
 
 
 
快问快答
“莫言说现在到超市还要去粮食柜台去闻一闻,怎么现在粮食多得没人吃呢?”
 
记者:巴赫是个新教徒,但他为什么还有五部弥撒曲?
樊纲:古典音乐我倒是多少接触一些。谁都不能脱离整个社会、文化的背景,巴赫虽然有新的信仰,但在那个环境下,说得俗一点,仍然在那个市场下,当时都是皇家或教堂订货。我们都是一个历史进程和历史氛围中的人。
 
记者:书、音乐对你的性格、兴趣有什么影响?
樊纲:使人更平衡。精神很丰富的人会很平衡,很单薄的人会很极端。一个文化比较发达的国家民族会比较平衡。为什么中产阶级发展起来会比较平衡,因为中产阶级的文化、生活比较丰富。最近我听的比较多的是贝拉·巴尔托克,不太古典也不太现代。
 
记者:有听到泪流满面的时候吗?
樊纲:少。
 
记者:如果去孤岛带一本书?
樊纲:我不觉得有任何一本书能够让我读一年两年,如果真要去孤岛,我宁愿带本词典,我把我的知识丰富起来。
 
记者:你们这代人,在改革开放30周年、知青运动40周年的时候会特别感慨吗?
樊纲:有时候会。现在特别感慨,十几年前根本不敢想到中国会发展成今天,因为改革开放初期,我们是走到了最底部,国家也走到了最底部,1978年改革开放,1978年我上大学,一路走来,中国一路上升,在世界上的地位一路变化,这个还是蛮感慨的,居然30年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财富能够涌流,难以想象。那天莫言说,我现在到超市还要去粮食柜台去闻一闻粮食,我们穷了这么多年饿了这么多年,怎么现在粮食多得没人吃呢?
 
记者:但是一代人也会有分化。
樊纲:我们这一代人的分化,主要是上了大学和没有上大学的区别,多数人都荒废了,我们那会儿一起下乡的,多数已经提前退休了。我们隔个一年两年会经常聚会。
 
记者:汪晖说你很早就鼓吹私有化。
樊纲:我一直是,大家现在说我老搞宏观调控的研究,都忘了我最早就是研究私有化的,因为中国是从那儿走过来的,基础都没有。
 
记者:你怀念那个风云激荡的1980年代吗?
樊纲:是这样,我当时参与不多,我当时在出国读书,坐冷板凳,我1987年回国,1988年风云了一段,我两本书出版是1992年了。但是我不后悔,如果我当时风云激荡了,可能读书不够,做不了后来做的事情。我相信历史会有失真的情况,多数人会美化曾经的历史,特别是有些人功利心比较强的,这也是我个人比较反对的,所以从来也不说这些事情。
 
记者:你希望拥有的才华?
樊纲:演奏吧,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学会一门乐器。
 
记者:你最痛恨自己的缺点是什么?
樊纲:太理性。
 
记者:你痛恨别人的缺点是什么?
樊纲:狂妄。
 
记者:你最珍惜的财产?
樊纲:那当然是知识了。
 
记者:你最奢侈的行为?
樊纲:一天什么事都不干,在海边上躺着。
 
记者:你程度最浅的痛苦?
樊纲:丢钱包。(不是向公众解释什么?)那不是痛苦,那是责任。
 
记者:你觉得哪些美德被高估?
樊纲:现在很多美德都被过低地估计。
 
记者:你有过后悔的事吗?
樊纲:太多了。在我的专业上我后悔的事不多,我基本上不必改过去发表的东西。后悔的事多数还是私人生活当中的事。
 
记者:你欣赏的男性品质?
樊纲:大度。
 
记者:你欣赏的女性品质?
樊纲:聪明。
 
记者:你希望以什么方式死去?
樊纲:当然是床上,睡梦中。
 
记者: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你希望什么重现?凯恩斯说,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喝更多的香槟。
樊纲:那当然是年轻、青春了。
 
记者:你的座右铭?
樊纲:用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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