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专题】权力隐士——说故事的人 宁财神

搞笑
宁财神
保持愤怒感，
看很多事情都会觉得很可笑

他的故事几与经典比肩，
获得了每个暑期在各大电视台不断重播的荣光；
他的故事让人欢笑
所谓『满纸荒唐言』却有『一本正经心』

宁财神 上海人，本名陈万宁。自称比较贪财，于是给自己取名“宁财神”。
大学专攻金专业，做过期货生意，破产，后转行设计和写作。
混迹北京多年，由于惧被出租车司机欺负，练就一口地道北京话。
代表作《武林外传》在恶搞武侠的同时，也成就了中国情景喜剧的颠峰之作。

文︱王晶  图︱葛欣
与宁财神交谈是件很愉快的事，他可以轻易让人感到随意、舒服。他会不断请你尝尝他的雪茄，邀你在沙发上共坐、品茶、玩iPad。他的家在一条名字充满上海味道的街里，他把钱全都交给老婆管，自己只拿几万零花。他不在乎自己在文学上有多少成就，而只希望戏别赔钱就行。

天生不是赌徒
上网年龄超过10年的人都会记得有一篇到处流传的帖子叫《有种你丫别跑》，这可能是中文网络圈里最早的、流传也最广的文学贴之一。整篇都用北京话写成，说的是刚刚兴起的网络如何让一个男人失去老婆的故事。很多人都没想到它的作者宁财神其实是个说北京话的上海人。更古怪的是，很多人在早年时投身文学，又在后来投身商业；而他早年投身期货，在19岁时就赚进百万家产，倾盆赔掉之后反而投身文学。

不过他自己觉得搞写作比搞金融好，因为不会早上一起床发现钱全都没有了。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他后来只买大量的金条和品相极好的小钻石。“天生不是赌徒”，这个19岁毕业于华东理工大学金融系、自嘲长得像史玉柱的人这么说。

他评价自己并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而是运气好。不管是卖剧本还是玩期货，他说自己靠的都是运气。最早的时候，他把刚写的剧本给王朔看，结果王朔根本看不上。即便如此，这个本子也卖了出去。2002年，他开始创作《武林外传》，结果这个本子拍成的电视剧在2006年一炮走红，最火的时候，几十家电视台同时播出，还改编成了网络游戏、话剧。“刚开始根本没想到《武林外传》能红，”他说，“都是放在深夜档，没想到”。所以他说自己运气好，最多情商比别人高一点，而已。

而这与朋友们的看法相反。“他那是太谦虚了，”路金波这么说。长期合作的郭京飞、何念等人一致认定宁的成功源自他勤奋和踏实，以及从不抱怨，以及十分够哥们。

从最早在大学里倒卖牛仔裤、毕业后倒腾期货相比，如今这种聪明并不表现在对数字的操纵上，而在于令人意想不到的比喻和机灵，比如说， 在即将推出的《武林外传》电影版里，姚晨凌空踩着水说：“快买房，赶紧买房，河西的房肯定涨。子曰：不买房是蠢蛋。”

恶搞、并无恶意的讽刺和酸劲儿，宁财神的幽默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因为那就跟问蜈蚣怎么走路一样，你一问，他就乱了。他的幽默，就是他整个世界观的集合。在他的戏让无数人发笑的时候，他说自己其实很愤怒。

“你不一定非得天天骂人才叫愤怒，”他这么说，“我希望这个国家将来是我希望的那样，但它不可能变成那样。”他在微博上看每日的新闻。每天的新闻都有让他不舒服的地方：地震、星空卫视挤兑兽兽、腿部淋巴疾病的女孩。他把自己的憋屈用牙疼来形容：“牙疼也得忍着。”

在白日梦里倍感憋屈
编剧是个幕后职业，也是靠自觉工作的职业。这种职业的好处是你不必上班打卡，坏处是容易染上职业写作者常有的写作焦虑症、拖延症，以及话痨症。

在他的微博上，你可以看到他工作的晴雨表：连续几天不断刷屏、转帖、写段子，哪儿热闹就凑哪儿。忽然之间不见了，再次冒出来时大呼“一晚上写了一万字，有谁奖励我”。还有时候，他也会自说自话地写：“今天遇到某某同行，说起话来旁人半小时插不进嘴去。心中感慨，写字的，还是不能在家呆太久，否则自闭，话密，都挺招人烦的。”

不过说归说， 他一般还是待在家里，宅着，看着，想着，泡茶、抽雪茄、做白日梦、或坐或躺地读书和上网。问他平时在家干什么，他一脸诧异地说：“工作啊，各种各样的工作”。这些工作包括：洗脸洗澡梳头泡茶抽雪茄出门买东西上微博看帖子回帖子看碟和做白日梦，总而言之，一切与写作无关的事情。有时候他会随手从书房里拿本书来读，但绝不读小说，因为不如看影碟来得节省时间。只要能不出门，他就待在家里一整天。

他书多、碟多，却从来没有分类和编号的习惯。结果一本书找不到，有时候就会再买一遍。最多的一次， 同一本《读库》他买了四遍。不过他觉得这样走到厨房、厕所、沙发旁边都有一本也挺好，到哪儿都可以翻着看。因为他看书全靠翻，翻着哪本是哪本，有时候看得高兴了就看一天，有时候看完了就忘了。阿城的《闲话闲说》，这么多年来陆陆续续看了很多遍，但每次又都读不完，因为“每次都看得特别高兴，但每次都忘了看到哪儿了”。

他会写写身边朋友的段子。比如说行止法师出家的故事，小热昏结婚的故事——身边朋友的事，让他一讲出来就让人发笑。不过他并不常把自己开玩笑的功力拿出来用，因为开玩笑，无论多么轻微的玩笑，总归是有冒犯感的。

有时候他会做白日梦梦到自己有超能力，突然夺取国家政权，然后给身边的人封官，建造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国。突然梦变了，大家都在骂他。他在白日梦里倍感憋屈，于是下令：凡是骂我的，禁止！

“其实这都是工作的一部分”，他自己这么说。我的理解是，这是在写作之外，必须得聚集起来的体验、 情绪的一部分。突然有那么一刻，精神抖起来了，一切写作所需要的东西就都来了。

不过他也说，以前通宵写作可以一晚上抽三包烟，现在不行了。最近他发现大卫·杜夫雪茄更适合自己，因为有一股臭脚丫子味儿。抽了之后再换香烟，就觉得比平时实在香了不少。对于老烟民来说，能重新体会香烟的味道挺不容易，因为长久抽烟，早已无味了。

你要是问蜈蚣是怎么走路的
那它就该乱了

记者：你有写作上的焦虑症吗？写之前百爪挠心这种感觉。
宁财神：其实倒不是焦虑症，关键是我这个人懒。因为所有拿写作当工作的人写多了以后，其实不怎么想工作。没办法，但是还得写……所以前面就会有很长的时间干各种事。洗澡啊梳头啊泡茶啊抽雪茄啊出门买东西啊，所有的事儿，只要跟写作没有关系就行，找一切与写作无关的事情来做。实在拖不过去了才会开工开始写。而一到开始写的时候，为了让自己进入工作状态得断网，关手机，切断跟外界的一切联系，而且至少三天以上，才能达到内心的平静。

记者：像“赶紧买房，买河西的房，肯定涨”这种典型宁财神台词，跟别人很不一样，这些来源自哪里？
宁财神：经验加直觉。

记者：就这么简单？这在别人看来可太不简单了。
宁财神：我以前回答过类似的问题，其实是这样，你要是问蜈蚣是怎么走路的，那它就该乱了，有很多事情都是本能，都是过去的直接经验加阅读的间接经验，只要阅读体系够庞大，很自然地就有各种片段出来了。这都是出于阅读经历和本能。

记者：你的故事、段子是怎么搭建起来的？
宁财神：很多段子大多来自瞬间的灵感，灵感诞生后，拿笔记下来，然后埋到土里，等种子慢慢发芽，慢慢长出各种枝杈。比如说吧，《21克拉》的灵感是来自一个叫省钱达人的网站，他们展示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武林外传》其实是看完《六人行》以后，我就知道大概怎么做群聚的状态了，一群人在一块是什么样。到古装的时候，这也能慢慢一点点做出来。但是这些问题太技术。

记者：你要是遇到故事写不下去的时候你怎么办？
宁财神：我很少遇到这种情况。我可能会疲劳，但故事只要想写总是能写下去。

记者：你是个讲故事的人，你会不会写着写着突然发现故事失控了？
宁财神：所有的商业类型片都是有规则的，你只要在规则里面，无非就是换细节、换人物。它所有故事的发展方向其实都已经固定，不会再改变了。你把每一部好莱坞大片从波形图来看，都是一模一样。高潮、桥段什么的，基本上连时间线都一样。如果真要失控，那就肯定是故事本身有问题了。

记者：你觉得你在生活里是很搞笑的人吗？
宁财神：我生活里还行，关键是看跟对方熟不熟。因为开玩笑经常是有冒犯感的，你除非能确定跟这个人开玩笑他不急。有那么三四个人你确定里面有一个是不会被打趣所冒犯的，那才可能有喜剧效果诞生。另外一种就是自嘲，但自嘲得找到准确的点，我也能做到，但有时候觉得没那个必要。

记者：刚才说到技术，你觉得幽默是个技术活吗？
宁财神：幽默有一部分是技术，但另外一部分是对待社会的态度。其实如果我们能保持愤怒感，那么看很多事情都会觉得很可笑。只要你有一双眼睛能发现可笑的东西，喜剧就自然诞生了，比如说对新闻联播的恶搞就会特别有效果。

记者：但愤怒这个词跟你表现给别人看的那一面比起来，很难搭得上。
宁财神：我内心深处是这样，但干这行嘛，起码得在面儿上把它给压制住。愤怒感并不是你每天骂人，对吧。

记者：愤怒感是来自哪里？
宁财神：这个……我说了你也未必能写吧？其实就是对周遭环境的不满，有很多不公平、不对的事情，但我们又无力去改变。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对的，但你又没有力量去改变。你自己也一样，你每天都会面对这些。我们从小的那种教育环境、知识体系，可能决定了我们没有能力观察也没有能力去反思，也就觉得所有事情都是正常的。但时间长了，有阅读能力、思考能力了，慢慢发现有些事儿是不正常的了。但就算你发现了不正常甚至找到了不正常的根源，但你也没有办法，就像你牙疼也只能忍着。就这么难受。

记者：这是你写作力量来源之一吗？你的作品并没有表现出愤怒。
宁财神：我一般不会写到这些，因为你写了也没用。它是我思考的动力来源之一，但对我的写作倒确实不构成直接的影响。

记者：你怎么评判自己的性格？
宁财神：我这个人非常敏感，而且我的性格就是敏感、充满不安全感、习惯性地讨好周围的人。

记者：但你有什么必要去讨好周围的人？
宁财神：这都跟以前小时候和同学的关系有关。我初中高中基本上都离开家人生活了，年纪也比同班同学小很多，很难跟大家一起玩。上海人是这样，他也不会真的欺负你，但只是不带你玩，不搭理你。那是一种冷暴力。我当时也没有把这些事情分清楚，长大以后才慢慢觉得当时相处得不太好。当时很少有朋友，要是有，也就那一两个。这些都是我的病根。我现在所有性格里的优点、缺点都来源于此。

记者：你写了那么多好玩的故事，你会做白日梦吗？会把白日梦写下来吗？
宁财神：每天都会做，是的，每天都会。但当做故事写下来倒很少，因为我的白日梦的情节里很少有有价值的思考。

记者：今天你做了什么白日梦？上个月你还在微博上记录了一条白日梦，幻想自己夺取政权，然后给认识的人都封官什么的。
宁财神：哎，反正每天都不一样。但基本上原理都是给予。白日梦里都是自己上镜，这样就可以享受给予、奉献他人的快感。每天我都做白日梦入睡，各种梦境，让我觉得自己活得不是那么疲劳。

记者：你在文学上有野心吗？希望有一天你的剧本也被人当作经典读吗？
宁财神：无所谓，我只是希望我的戏别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