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产】沉香 与上帝沟通的气息

          
[简介：张乐，现任上海爱乐乐团首席小提琴手。上海人，出生北京，80年代受美国小提琴家西诺夫斯基赏识并举荐，进入美国皮波蒂音乐学院从其深造。遇到“小提琴教母”萝西·迪蕾后，再入朱丽亚音乐学院学习。1993年，张乐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为纽约大都会歌剧院自1883年建成以来，上台演奏的惟一中国人，两年后成为终身签约的小提琴手。2005年，受邀回国，开始开拓音乐和文化的下一个空间。在精研音乐之余，收藏明清家具、古玉、普洱和数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最爱的藏品是“沉香”。这是张乐收藏的珍贵的意大利古董小提琴和泰国酸枝木香几，它们同时诞生于17世纪末的西半球和东半球，都是陶冶性情的文人雅器。］

    时间令沧海变成了桑田，也把树木自我疗伤的体液固化成了树脂和木质的混合硬物，状若朽木，异香沉沉。千百年来，循着香气，人们冒险进入森林，搜寻和买卖沉香，满足着膜拜、永生、情欲、超脱等世人的百般欲望。
　　此文即有关这种贵如黄金，同时又充满神圣的宗教意味的香料与音乐家的故事……

引子
    每个夜晚，香港的波场不知道有多少出觥筹交错的派对，而七月老牌女星甄珍的六十寿宴，无疑是圈中人希望自己列入邀请名单的一夜。
    甄珍和刘家昌是港岛名利场中少见的恩爱偕老的一对，人缘又佳，赌王何鸿燊、大佬向华强夫妇、杨受成夫妇、林青霞、林建岳、谢玲玲等一众头版名人，皆现身四季酒店。林青霞一头清爽短发，白色松身曳地长裙，跳舞一直跳到翌日凌晨三点。“今晚是太太60岁生日，我知道她喜欢钻石，但送太小的钻石就难看，大的自己又心痛，所以我决定把自己的晚年送给太太了。”听得老公这番生日致辞，富态圆润的甄珍笑得心满意足。
    张乐是刘家昌邀请的嘉宾。他用一把价值数千万美元顶级古董小提琴，演奏了一曲《一帘幽梦》，这段旋律无疑是当晚最隆重也最怀旧的生日礼物。
“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很特别。”出席私人社交活动，时常有人好奇地问张乐。
    事实上，他很少用香水，隐隐的异香来自胸前那枚镂空象牙挂坠的内部，纱布包裹的一撮沉香木粉。
    “回到上海后，我对中国传统物件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沉迷。”张乐陆续收藏了明清家具、古玉、普洱和数百把小提琴，济济一堂。不过，众多藏品中，他觉得最为玄奥的还是沉香。寓所客厅的四方桌上，放着一只长方形宝龛，龛内安然端放着一尊一尺多高的沉香，黑褐色，杂有熟黄色丝络。只消移去玻璃外罩，一股含有陈酒、水果、树脂的香气即安静地四下飘散。有时候，张乐会在自己冷峻深遂的琴声中，点燃一丁点沉香树皮的细屑，缓缓地催出话梅般的甘腴之味。只可惜，盛放沉香屑的炉子，已不是张爱玲笔下“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了。

 
 
 沉香屑·第一炉香
    疾风暴雨降临东南亚婆罗洲的原始森林，变色毒蛇在散发着浓烈腐叶气息的地表蜿蜒窜行，身躯扭动的线条就像霹雳划破天幕时的耀眼白光。猩猩和侏儒象不知道栖身何处，细小的爬虫匆匆翻越过巨大的花梨木树瘤，躲进潮湿的树穴。
　　闪电、大风、虫害侵袭树木的肌体，留下了斑驳的伤口，这时候，有些树木的神经系统便会发出信号，自行分泌出异常稠厚的“体液”—树脂，缓缓堆积于伤口上。树身病变和腐烂的部位，也会有树脂的自然分泌和沉积—它是树木抵抗疾病、衰老和死亡所作的努力。
    大自然真是无与伦比的造物主。跨越海洋和陆地的樊篱，融合了植物、动物、微生物的菁华，在沧海桑田的岁月长河中，这些努力变成了一块块坚硬的凝聚物，状若朽木，却散发出沉沉异香。
    大约是最早生活在森林边缘的土著人闻到异香，并在日常生活中偶然地发现了它的功用，植物的“伤结”遂成为“沉檀龙麝”四种最尊贵的香料之一。
与檀香不同，沉香并不是一种木材，而是树脂和木质的固态凝聚物。它的生命没有另一种“树脂化石”琥珀那么久远，但通常也需数十年数百年的光阴。待到树脂累积和硬化到一定程度，将此部分取下，去除木质部分，即是沉香。沉香树脂密度大，当树脂的含量超出25%时，任何形态的沉香，不论是片、块、粉末，均会沉于水，“沉香”之名，正出于这一特质。
    “把玩沉香，在日本和台湾称为‘香道’。这是一门养心的学问，现在精于此道的人极少。我刚入门，只听说了一点点皮毛。”张乐透露，在上海，拥有沉香的人大约不会超过百人，他有大小沉香几样，从一个固定的卖家购入，每克数千美元，在国际市场上，优质沉香每克的价格近万美元，极品则达到每克数万美元。
   “它的香味让我上瘾。每次闻到，心就会变得洁净。这种香味永远存在，永远不会减弱、变味，它给我一种极度的真实感和安全感。”
    这股不可思议的香味令张乐在音乐中也走得更深。“物体中最纯净的是钻石，味觉中最纯净的就是沉香，它代表了所有香味集中在一起的‘密度’和‘蜜度’，这和最美好、最伟大的小提琴的音色是相同的。”
    在最新出版的独奏专辑《乐在其中》，张乐演绎了海菲斯最经典的曲目《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海菲斯已将该曲演绎到了极致，是公认的无法超越的版本，很多人轻易不敢尝试，因为太难企及其高度，“我为什么敢拉这只曲子？《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是德彪西的作品，有浓郁的法国印象派风格，有意思的是，它又是五声音阶的中国式曲调。那时期的画家、音乐家一度受东方神秘主义的影响，这支曲子表达的是对一飘而逝的青春的惋惜，就像沉香的香气，最神秘、最美妙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拉琴的时候，我要搭建一个最美的建筑，在空中。一秒钟以后，就消散了，什么都没了，收不住。香和音乐一样，有非常多的、丰富的内容，但你抓不住，说不清。”


沉香屑·第二炉香
    沉香产品中，以沉香油和奇南最为昂贵。沉香油每公斤国际报价在数百万美元以上，几乎全为中东豪富所购。由于炼制沉香油需耗费大量沉香，东南亚各国己明令禁止。
    “奇楠”是沉香上品，两者的关系可谓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据说，沉香木若有空洞，会招引虫子寄居其中。这种虫食石蜜，树木受蜜气而结成香块。一位台湾行家曾描写过它的独特性状：“奇楠是从沉香中找出来的，有可能死后留下奇楠，也有可能在整块沉香中采到部分奇楠。沉香质地坚硬，奇楠质软。上好的奇楠泌出的油脂用指甲可轻易刮起或刻痕，好的奇楠削薄片入口，可感觉芳香中有辛麻，嚼之若带黏牙视为上品，刮其屑能捻捏成丸亦属上品。”
    有人望文生义，误以为“奇楠”是楠木所结香块，事实上，“奇楠”是梵文音译，意为寺庙，也有翻译成“伽罗”，和《洛阳伽蓝记》里的“伽蓝”也应同义，想来是因这种顶级沉香为寺庙尊贵供养物而得名。
    不过，沉香并非只是佛教用物，基督教、伊斯兰教、天主教、佛、道等宗教皆以为上天恩赐之稀物。《圣经》中记载，沉香是上帝栽种的植物，是基督降世以前，三位先知带来世间的三件宝物(沉香、没药、乳香)之一。
    有意思的是，同为沉香，在不同地域、人种、文化和风俗的孕育下，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香道”。在中东地区，沉香、豆蔻，肉桂等气味浓烈的香料带有强烈的情欲感，传至东亚国度后，却演化为一种抚琴坐禅的风雅和闲寂。
　　现在，香道之所以在台湾尚有一定基础，和台塑大王王永庆的长媳陈静文有关。陈静文早年和王家长子王文洋在美国求学时相识结婚，年长夫君四岁。90年代中期，时任台大副教授的王文洋认识了美貌的研究生吕安妮，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婚外情。“王吕恋”的曝光导致了公司股票大幅下挫，王永庆一怒之下，将长子赶出台塑，免去所有重要职务，并力挺儿媳陈静文。婚变后，陈静文寄情绘画和香道，曾和刘良佑教授一起推广香道学会。今年六月，陈静文因胃癌过世，得年未及六十。这炉疗伤之香，终究有些寂寞。
    张乐被问得最多的问题是—“为什么离开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回到上海？” 张乐说：“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艺术家而不仅仅是小提琴家。我在美国二十多年，生活在主流社会，但我总觉得有一种不满足，因为文化的差异是很难消弭的。美国社会表面看来确实很文明，但美国人只是在一定的规则下生活，这种文明与文化其实不是一回事。文化应该是渗透到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艺术的根在祖国，必须源源不断地从母体中吸收养分，而在国外，我永远笼罩在一种漂泊的感觉之中。”
    与其说张乐是收藏者，不如说是通过收集沉香、古家具、古玉器等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器物在重新建构一个世界，这对于一个“文革”结束后开始学琴的孩子是新鲜而亲近的。
    目前，张乐致力于举办小型的沙龙音乐会：“以后在上海的音乐会所听我演奏音乐时，你可能将会坐在明代海南黄花梨的椅子上，手捧成化官窑瓷器喝茶，呼吸着悠远清静的沉香。听众不多，经过一定的筛选。这时候，艺术不仅仅是音乐，你看到的，听到的，触到的，闻到的……所有的感官都沉浸艺术中。演奏完毕，听众不需要鼓掌，一个人在家里听完唱片是不会鼓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