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式书展”还有存在价值吗?李敖,林青霞,香港书展

责任编辑:袁蕾 实习生 黄周颖 李斯羽

林青霞语录

我对丈夫说过,希望六十岁时能够成为艺术家。所以学习书法和绘画。

写第一篇文章,谈黄霑,当时黄霑去世,下笔时,一气呵成,我感觉是黄霑在某处引导我写作。

别再叫我做大美人了,做美人很累,我现在是,作家,作家,作家!我是作家林青霞!

第二本书,我希望写一千字的短篇小说。

十七岁拍《窗外》时,每天快乐回家,母亲说:“我希望你以后每一天都像今天快乐。”

拍王家卫的电影时,我觉得快发疯了,王家卫竟说:“疯了更好!”

我时常半夜写作,在窗边写作。所以半夜三点半把稿子传真给你(马家辉),破坏你和太太的“好事”。

2011 年7月23日林青霞在香港书展的“戏梦人生”讲座。主持人马家辉说,他很紧张,因为林青霞比他紧张10倍 (CFP/图)

香港书展上,马家辉主持李敖的演讲。李敖预定的话题是“中国知识分子的走向”,但实际上讲的内容天马行空,谁都骂 (李琛/图)

 

李敖有没有赞过谁

2011年7月23日下午1点半,我在香港书展会场的一间会议室内举行《李敖·影子X新像》新书发布会,那是我和赖岳忠合作的书,我用十万字分析“古典李敖”的思想转变,他用30张照片诠释“当下李敖”的影像传奇,他是台湾摄影家,近年常伴其外访演讲,边行边拍,几乎成为李敖的“御用摄影师”。

发布会上我和赖岳忠轮流发言,分别说出自己的“李敖经验”,说着说着,门口忽然闪现一位红衣汉子,正是李敖。李敖一如既往地高举右手,笑着点头,在掌声里坐下。

半年没见到李敖,这回见,他又稍稍显老了,其实他也曾经引用前人之言承认,人过了六十岁,每个月看来都有不同;过了七十岁,每天都有差异;过了八十岁,早上和晚上都不一样。李敖距离八十岁尚有四年,当然配得起一个“老”字,然而,老又如何?何况他老得气焰十足,将来,多少恨他骂他的人都倒下了,相信他却仍然活得开开心心。

李敖这次仍自诩“能够以人脑打败计算机”,但当提及好些统计数字和人名,仍有口误和遗忘。中国昔日有一位报人叫做龚德柏,外号“龚大炮”,下笔狠辣,骂人无数,一辈子在牢狱边缘冒险犯难,活到八十多岁时仍然喜欢写文章左批右踢,而某回,他想骂某人“王八蛋”,竟然忘了“王八蛋”三个字怎么写。以骂人为业而失去骂人能力,实为人生大悲。

李敖设定的讲题是“中国知识分子的走向”,但其演讲作风向来天马行空,想到哪里就嘲讽到哪里,他嘲讽台湾的民主制度纯属虚假,他打算明年出马“参选总统”,为的就是要在国民党和民进党以外发出第三种声音,撕破民主假面具;他嘲讽美国政府横蛮虚伪,硬拉全世界陪他对抗中东,美国做老大,全球人民烧钞票;他嘲讽《阳痿美国》一度在内地没法出版,只因有人担心书名影响中美友好关系,唯有改名《审判美国》;他嘲讽香港市民平日不喜看书,每年只是这几天来书展买回一堆烂书,“包括龙应台的书”……

李敖有没有赞过任何人?

有,他称赞了林青霞。他说,书展里卖的烂书,不包括林青霞的书,大家应该看林青霞的书。

理由?李敖挤起一只眼睛,对两千多名观众装了鬼脸,笑道,因为我来演讲,林青霞送了花篮。那是一盆非常漂亮的红玫瑰,放在讲坛最前方。

林青霞会不会因为演出服取消演讲

李敖不止鼓励两千多名观众去看林青霞的书,演讲后,他还亲身走往另一个演讲厅,向她道谢和祝贺。

林青霞的演讲同样座无虚席,挤满了两千名观众,还有不少影迷特别远道从北京、南京等地前来捧场。名人们也来了,董桥、施南生、徐克、张叔平、扬帆、狄龙……都是林青霞的好友。

李敖和林青霞的演讲都由我担任主持人,时间紧紧相接。必须承认我是紧张的,只因林青霞比我紧张十倍,我被她的情绪带动了。

林青霞的演讲非常不一样,多年以来我替香港书展主持了大概四五十场演讲,她是我见过的最全情投入的嘉宾讲者,早于两个月以前便开始跟我讨论讲题和内容;一个月以前开始到会场实地考察,看舞台设计,看灯光效果,看座椅颜色,看布景设计;半个月以前已经开始为服装和发型感到烦恼,左变右换,费煞思量,我还真担心她最后因为找不到最理想的“演讲服”而宣告取消演讲。

演讲来临前十天,我跟她见了三次面,通了七次电话,详细敲定访谈的形式和方向,要不要播放三十多年前的从未曝光的《窗外》试镜片段?要不要用PPT播放拍戏剧照?要不要谈及旧事故人?要不要谈及谁谁谁和谁谁谁?是多谈电影少谈写作,抑或相反?讨论结果经过多次反复始有定案,而那已经是,7月23日凌晨一点,距离演讲开始仅有17个小时。

幸好观众的笑声是明亮的,林青霞的笑容更是灿烂的,对此演讲,她心满意足,并有信心继续写下去、讲下去。

“香港能量”

香港书展的演讲嘉宾当然不止于李敖和林青霞。还有毕飞宇、叶兆言、九把刀、阿来、刘慈欣、郭敬明、梁文道……四面八方的写作者和思考者都来了,22年了,每年如是。

两岸三地,每年大约合共出版31万多种新书与重印书,25万种是简体字,在内地出版;6万多种是繁体字,其中约有5万种在台湾印刷,余下的便是香港制造了。如果仅看数量,香港弹丸之地当然没法跟大陆和台湾相比,即使以城市比对城市,也跟上海市的近两万种图书出版颇有距离,可是,一旦把焦点从“数量”转向“能量”,香港人便完全没必要妄自菲薄,因为这个城市自有她的特色与价值,一言蔽之,在于“自由”二字。

香港书展正是自由价值的具体浓缩,这项以B2C(“商对客”,电子商务的一种模式,直接面向消费者销售产品和服务)为主的“出版展销”活动,在贸易发展局的掌控下,每年办得热热闹闹,入场人次高达九十多万,就城市人口比例而言,是两岸三地甚至全世界“最人气旺盛”的书展,也是两岸三地持续力最悠久的书展,至今已是第22届了,而更重要的是,在主流畅销书籍的销售以外也夹杂了不少边缘书、另类书,充分呈现了民间社会在言论思维上的包容与豁达;从某个角度看,一连七天的香港书展其实等于一个具体而微的“言论自由节”,值得香港人骄傲。

对了,除了展书与卖书,别忘记香港书展尚有逾百场文化讲座,这又是“香港能量”的另一个强劲表现。这些讲座也是深具香港社会的暧昧夹杂特色,既讲文学与文化,也谈经济与饮食,以至于男女情欲、时装、插画动漫,俗世生活的每个面向也不被遗弃,就像陈冠中在其文章里常常强调的,香港因为没有文以载道的大传统于头上泰山压顶,便能像黑夜烟花般百彩璀璨,“人言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总能在碰碰撞撞中让有不同需要的人找寻到不同的满足。

每年书展结束,总仍有人批评这像港式茶餐厅的街坊派对,喧哗有余,气质不足。如果我是香港书展负责人,也许会作出如下回应:先不论批评者完全漠视书展举办了这么多的文化讲座,即使只看卖书的俗世热闹,也应该考虑到,有不少父母从年头到年尾恐怕就只有这么一回愿意带孩子往有书的地方逛逛,那么,这样的“街坊式书展”确实还有存在价值。

为什么孩子不喜欢阅读

家长们或许只是纯属好奇,来开开眼界,来捡捡便宜,但无论如何,只要大人肯把双脚踏进会展,被他们牵着来的孩子也就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书本。好书坏书,深书浅书,你永远不知道将在何时何地触碰到第一本启蒙之书。

若往深层里想,更值得提出问号的是:为什么孩子不喜欢阅读?

台湾作家唐诺曾对此有所观察:“如今我们不吝惜给小孩一大堆书,却没给他们读这些书的时间,这是太多事太多东西的壅塞童年,像他们肩头上动不动就十斤重的大书包,像他们拥挤不堪的学校教室或补习班才艺班,小学二、三年级就开夜车念书绝不是什么新鲜事。”

在唐诺眼中,学校课本是令孩子讨厌阅读之源,因为学校教育的宿命保守性和安全性是“在同一年纪但其实个个心性、兴趣、才分不同的小孩中,勉强寻找出一个最基本的公约数来,这个尺度,本来就把几乎所有精彩的、有独特个性的、富想象力的,但也因此不稳定、带着争议甚至说有‘危险’的美丽东西给排除出去。一个人如果每天被迫和那寥寥两本无趣的教科书相处十二个钟头以上,若他还挣到半小时一小时自由时间,你以为他还肯再打开另一本书来看吗?”

教科书的劣性足以磨灭学生对阅读的胃口,课外书再美再好,孩子们早已无福消受;可恶的教科书,是谋杀阅读的利剑,见血封喉,孩子们死得不明不白。

香港书展当然需要精益求精,但更有需要全盘改革的是我们的教育制度、考试方式、教科书质素;而正因教育制度失败如此、考试方式守旧如斯、教科书质素堕落如斯,我们才更有理由鼓励孩子到书展开开眼界,对不对?

网络编辑:吴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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