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言四海】当国王来做学生

学生不因位尊而马虎，老师不因位卑而马屁。

中外君王有老师的不少，可亲自上门去寻师的却不多，这是2011年奥斯卡大奖得主《国王的演讲》中的故事。后来成为乔治六世国王的公爵之所以登门造访，而不是派人召见，似乎是因为不想在王宫里矫正口吃丢人现眼。他来到听说能教口吃者讲好话的罗格家中求教，可罗格开出的条件十分苛刻，没一点恭敬的意思。

准国王如此礼贤下士，老师居然不受宠若惊，还这么牛？有人说，这是英国，那儿的私宅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笑话！那是罗格收学生挣钱的地方，谁不能进？又有人说，人家那儿君民平等，没有等级观念。非也，英国皇室极讲规矩，当年小布什在白宫迎接乔治的女儿伊莉莎白女王时，忘了王室规矩露出牛仔习气，立刻成为英国媒体的笑料。

罗格对准国王毫不客气，可以看成是一种职业习惯。他考虑的是，能不能教好、怎么才能教好这个特殊学生。正因为准国王身份特殊，首先就要看他能不能放下身段，全身心投入——这是真正学好任何东西的前提。果然，准国王被牛老师逼得放下身段，放松神经，和他一起做奇怪的发声练习，一起在地上滚，甚至还粗口骂人。他急切地想学，所以愿意那么做，所以最后学成了，还和老师成了终身的好友。

这是非常理想化的师生关系，即便是面对国王，本属弱势的澳大利亚前演员照样不卑不亢。不禁想起另一部名片，1956年的《国王与我》，那是泰国国王向伦敦来的老师求教。安娜本来是几十个王子公主的家教，国王自己也看出了兴趣，要求给他上小课；老师眼也不眨一下，逼国王放下身段，老老实实当学生。和英国国王相比，这泰王是“我”——自传作者安娜——的陪衬人，她虽是远道而来谋职的寡妇，在泰王面前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殖民者心态，趁他宴请外交官之机，把美国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编成戏演出来，给他“上课”，让他当众出丑就范。泰王居然服服帖帖，全盘接受老师的西方理念，甚至做起了暧昧的白日梦！泰国这个历史上和西方关系最好的亚洲国家，唯独为这事翻了脸，永远不许这部丑化老王的片子在泰国上映。

其实这两个都是美化过的故事。泰国国王被贬为小学生，用来反衬女神般的英国女教师；英国国王和老师都是西方人，就同时被美化了。后者历史上的初次会面是一拍即合的，没啥曲折；但那不够戏剧性，得弄点障碍才好看，让准国王至少也“二顾茅庐”。中国人最能理解这情节了，在唯有读书高的中国，治国精英向有尊师重道的传统。刘备三顾茅庐请军师正可与《国王的演讲》比美，可惜的是刘备一辈子只是个皇叔，没当成皇帝——也许就因为没当成，才会那么礼贤下士？

没准“三顾茅庐”也是罗贯中编出来的？生活中这样的事不多。到了现代社会，一般情况下更不需要独尊某师；进入知识爆炸的信息时代，任何胸怀大志者都不会只跟一个老师，有识见的老师也绝不会要学生“终身为父”。学生要虚心学习，但不能像《国王与我》里那样迷信西方老师。现代国家的治国精英都读过很多书，自己也能当某一领域的老师。哈佛政府学院里多得是来自各国的前政府首脑，美国的高官退下来去什么大学的都有，现在中国的退休高官也开始这样做了。有趣的是，我们不少在位的高官还在孜孜以求地寻师求学，繁忙的公务之余，还要弄个高级学位。眼下社会上对官员读硕读博议论颇多，《国王的演讲》也许会让这些“在干生”眼睛一亮：人家国王也做学生嘛！

或许国王的故事是可以对我们有点启示，不，两点：第一，实教实学，学生不因位尊而马虎，老师不因位卑而马屁；第二，缺啥补啥，不谋学位。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