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季海谈艺录 (下)

“最近我看了北昆的面谱,扮演古代最丑女人无盐的面谱;他毕加索就画不出。毕加索谈不上是现代艺术鼻祖,真正好的艺术在中国。”

责任编辑:朱又可

朱季海是章太炎最小的弟子,2011年12月21日以96龄遐寿仙逝后,他的忘年交、苏州民间学人朱树先生,为南方周末整理了他从1982年起记录的朱季海谈话录残稿两万多字,这是首次公之于众。内中涉及对中外学界人物的臧否,南方周末刊登时保留原貌,以存真意。——编者

最近我看了北昆的面谱,扮演古代最丑女人无盐的面谱;他毕加索就画不出,而我们北昆的化装师就画出了这种人间找不到的丑陋的面谱。他在面部,用绿色打厎,上面用金色掺杂——这是怎样一副可怕的脸。但它始终给人一种不可怕、不丑,而是很美的感觉,这是一种高级的抽象艺术。

1988年朱季海先生于苏州枫桥 (胡全林/图)

我在10岁前写过新诗,17岁听章太炎讲课

1982年6月6日 周日 夜晚 朱树家

北京要出一部美术大辞典,外国部分包括雕刻、绘画、建筑等,从古希腊、古罗马一直写到现代。条目已编出,现在交给我;他们许多专家、学者搞了几年,却要我在10天左右审阅,并订正不足与错误之处。

……你提到近代西欧画家柯罗、凡·高、高更、康斯泰勃尔等等,而且喜爱他们的画作,尽管还说不出它们好在哪儿,这说明你还有欣赏能力;你就不会去赞赏等而下之的野兽主义、未来主义、结构主义、行为艺术等现代艺术作品。

柯罗是位杰出的风景画家。这次去杭州,有个搞油画的美术教授,他本人的作品还是不错的,在谈到柯罗的画时说,他不喜欢他。其实这个教授还是水平有限,他未能从中发现柯罗心灵美的东西。柯罗的风景画洋溢抒情诗的感情,他的《森·勒·诺布尔的道路》、《林妖的舞蹈》、《摩特芳丹的回忆》都是第一流的名画。可惜我们看到的柯罗的画册,其印刷糟糕透顶,早就把原作歪曲、走样了。就拿《森·勒·诺布尔的道路》来说吧,原作中的大片树林是苍翠碧绿的,而这儿成了黑黝黝的泥浆,那明晃晃的像金子一般耀眼的水面,这儿成了一块黄色……

凡·高也是位出色的印象派画家。他的不少画作都是在患了精神病后的作品,但他的每一幅作品,又绝不是精神病人胡思乱想的荒谬产物。你看,他在1889年画的那幅《有星月的夜》,画面的背景在常人看来是乱糟糟一团团漩涡状的色彩,其实这是画家心灵美的外现。他画中的每颗星,就是每个发光的太阳。他最著名的一幅画是《囚犯放风》,意境高远,含义深长,其表现手法是独特的,这种风格只有他凡·高才能表现,这幅画是我们无论如何创作不出来的。当然,要和你讲大师们的杰作的精妙之处,对于一个对绘画很少接触的人说来还为时过早,即便我讲了他们的伟大之处,你也未必理解。只有通过长年的学习、欣赏,你才能理解他们杰作的杰出之处。

英国的康斯泰勃尔,除了我们知道的他画过的油画、水彩画外,他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素描、用色彩的素描。

我在10岁前写过新诗,17岁写了墨子研究的东西,后来在上海太炎研究院写过律诗、绝句,写旧体诗对我来说并不困难。抗战爆发后,我到大西南抗日去了。我是17岁时听章太炎讲课的,那时先生已从上海搬来苏州,我一周去六天听课,后来去的天数渐渐少了,因为听课的人极多,且很嘈杂,而我又不需要向先生专门讨教。我去北京不久,先生来信催我回去,因为我颇得先生喜欢与信赖。在所有他的学生中,我最长于速记先生讲课的内容,先生用白话讲授,我用文言记述,待他讲毕,我也记好,且无差错。有时我做先生的书记员,因此先生常召我探讨学问,还让我反驳他的意见。我师从太炎先生,起初并无此意,心想反正先生讲的我都懂,而经史子集我早就读过,也能理解。后来,一位姓杨的先生提议,我便拜先生为师,写了帖子,但没有举行什么仪式,先生就收我做了门生。

我不同意那种观点,认为艺术家应该在贫困潦倒中终其一生,说这是对艺术有益的事。恰恰相反,我以为艺术家应该在无后顾之忧的条件下从事创作,这对于艺术是有益无害的事。试举歌德的例子就行了,歌德出生于富豪的贵族家庭,从生到死一直在上流社会中生活,但是他照样写出了第一流的文艺作品。托尔斯泰伯爵也是如此,屠格涅夫也是如此。一般来说,出成就的艺术家贫困居多,但绝不能说这是贫困的“功劳”。那种认为艺术家活该受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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