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勇者】记者手记:大时代里守着“一”

能成为“大先生”,缘于各自造化。比如钟先生还有那种自制欧式木刨的行动力,有在旧书店巧夺《查泰莱夫人》的机巧,有拉板车刻蜡纸养家练出来的经营头脑。只是他们这些年,在大时代里守着的“一”,无论如何,是值得后辈仔细看,再仔细看的。

钟老不是民国控。

住在他楼下的作家王平给我看过他1949年初的日记,里面对蒋介石元旦文告的评价是“哀鸿遍野”。他甚至对1949年后的台湾,也没那么乐观,他对我说:“如果我去台湾,说不定也一样被整得很惨。”“台湾的民主自由,不也是后来等到蒋经国晚年才有的吗?”从左倾青年到右派,在钟老这里,似乎一切都水到渠成。没一丁点那种老革命的“上当感”、“被辜负感”,而是淡然的“求仁得仁”。

如果不是看了少年钟叔河,那时候还叫钟雄的手稿和日记里那些醒目地探讨民主与自由的段落;如果不是看了将他定为“极右分子”的《一九五七年的四十八条》,“任何一个国家如果没有高度的民主政治,哪怕经济上再强大,也是没有很大吸引力的”,“政党的活动,主要应放在政治方面。对于人民的经济生活、社会生活、文化生活、精神生活,党的领导只要注意掌握一下政治方向就行了”这样的观点。我也会像大多数朋友一样,觉得“一切大师都是慢慢进化出来的”,或者觉得“许多大师是自我觉醒自我启蒙而来的”。

我不敢随意地给钟先生封上“大师”的头衔。不过在年轻人心中,总是有自己的学术文化地图与坐标。说起来也巧,在湖南也在中国最有分量、最有坐标意义的两个文化老人——钟叔河与朱正,他们不仅是几十年的好友,连生日也在同年同月。他们用力甚勤的研究领域,更是貌似巧合地分别为周作人和鲁迅。

以“文归文,人归人”的视角看,周氏兄弟,不管怎么排,恐怕都算得上新文化运动结出的最有分量的果实。对于他们精神脉络的理解,多年相知的难友可能才最清楚。早年同为右派小集团的俞润泉先生,2001年曾给钟叔河写信:“兄虽受挫折,仍重视科学,终为当代学人。”

可惜,俞先生未能看到2008年的钟先生另一篇《过头话》,专文批评杨振宁《曙光集》中的这段话:“新中国使中国人真正站起来了,从前不会做一根针,今天可以制造汽车和飞机……从前常常有水灾旱灾,动辄死去几百万人,今天完全没有了。”这篇看起来平静的文章,轻轻地一剑封喉。

知己击节叫好的时刻,也应该憾失于2006年,钟先生那篇《角先生与肉苁蓉》,从特别巧的性学史角度,对科学精神匮乏的中国传统“文科生”们进行了一次特别狠的嘲讽。当然,对钟先生击节赞赏的人,还有钱锺书这样的人物,杨绛后来写信给钟先生:“锺书生平主动愿为作序者,唯先生一人耳。”

与钱锺书这种人不同,钟先生是真正“土里面长出来的学者”——父亲是学数学的,谈不上太多的家学,师门更不显赫,没读过大学,也不是某大师的私淑弟子。

时光流转到今天,确确实实地,他成了我们心中的“大先生”。能成为“大先生”,缘于各自造化。比如钟先生还有那种自制欧式木刨的行动力,有在旧书店巧夺《查泰莱夫人》的机巧,有拉板车刻蜡纸养家练出来的经营头脑。只是他们这些年,在大时代里守着的“一”,无论如何,是值得后辈仔细看,再仔细看的。

网络编辑: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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