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觞赤水河

蜿蜒于黔北川南的大娄山脉,交织着喀斯特与丹霞两种地貌。虽然,它的海拔高度并不骄人,但身临其中,依然可以感受到它的奇峰拔地,关塞极天的险峻。

蜿蜒于黔北川南的大娄山脉,交织着喀斯特与丹霞两种地貌。虽然,它的海拔高度并不骄人,但身临其中,依然可以感受到它的奇峰拔地,关塞极天的险峻。

我最早知道大娄山的名字,是因为在它巉岩峭壁间穿行的一条河流。熟悉中国革命历史的人都知道,1935年遵义会议之后,确立了领导地位的毛泽东,率领三万名中央红军,在赤水河两岸的大娄山中巧妙地与蒋介石指挥的四十万军队周旋了七十二天,最终突破了铁桶般的围剿,向着西北绝尘而去。这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被定义为四渡赤水。

当一脉山峰、一条河流不仅仅因为瑰丽的自然风光,更因为它是历史产生的现场,从而渗入到我们的身心时,我们没有理由不去拜访它,亲切它乃至赞美它。

但是,在这个枫叶初红,松树犹翠的仲秋,我乘坐的吉普车像一叶孤舟,在大娄山的簇簇峰峦中穿行时,我的脑海里不但有拂之不去的七十五年前红军战士披着霜花跃动于山梁的身影,我的鼻息中也始终能感受到一种令人陶醉的浓烈的芳香。这香味不是来自山花、桨果,也不是来自炊烟下的灶间、木叶上的晶露,而是在赤水河的波涛上漾起的酒香。

赤水河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美酒河。

我们称长江、黄河为母亲河,乃因这两条横贯中国的河流哺育了伟大的中华民族。那么,我们为什么称赤水河为美酒河呢?道理很简单,就因为它的不长的流域里,诞生了中国顶级的美酒。

在赤水河的中游,上下不到四十里地的狭窄地带,有三座被乱山箍得紧紧的小镇。北岸两座:茅台、习水,属贵州;南岸一座:二郎滩,属四川。这三座小镇产出的三种美酒,即茅台酒、习酒(已并入茅台酒业集团)、郎酒,各以其产地命名。它们都同一个香型:酱香。

数年前,我曾在茅台镇小住一宿,与几位文友夜饮山街,借着酱香型的醉意,来发现自己精神世界的色彩。现在,当我置身于大娄山的月光之下,在二郎滩小镇上的酒肆中买醉时,我发现,在茅台镇,你可以喝到形形色色的茅台酒;而在二郎滩,你可以喝到酱浓兼三种香型各色式样的郎酒。

我曾经向自己提过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地球上所有的国家都处在盛世,那么你愿意生活在哪一个国度呢?思来想去,我还是愿意生活在中国。尽管每一个国家都有值得向世人炫耀的东西。但在中国,让人迷恋的物品似乎更多。比如丝绸、瓷器、美酒等等。法国、意大利的奢侈品很多,但每一种奢华背后都跟着一大帮摹仿者。而中国的国粹却不是那么容易摹仿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以摹仿中国的红军,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个酒厂可以仿制出茅台与郎酒。

三座小镇所处的地带,恰恰是赤水河谷的凹部,万千峰峦成为它的重重屏障。这个小小的盆地,河床狭窄,河岸陡峭,少得可怜的坡地闷热而潮湿。单从生活的角度,这里并不适宜于人类居住。但是,因为酒,这里每一块裸露的岩石上都敷满了诗意。

造物主是公平的,它给欧洲最好的气候却不给予丰富的资源;它给中东大片大片令人窒息的沙漠同时也赐给它蕴藏巨大的石油。同样,赤水河谷不可能渔歌唱晚,柳浪闻莺,但是,它却成为酱香型美酒独一无二的产地。

比之茅台镇,二郎滩的地势更低,它就在赤水河边。当年没有公路时,它是赤水河通往下游的一个码头。自泸州与合江上行的小木船,到了二郎滩,就得卸货改为陆地的运输了。因为由此以上的河道,水急滩多,怪石密布无法通行。在此上下的船只、马帮,运载的货物最多的两样是盐与酒。当地有一首民谣:装了茅台酒,向下到泸州,到了二郎镇,就该喝郎酒。

二郎滩镇古为夜郎之地,土著称为“僚人”。其酿酒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汉朝。当时,赤水河谷中存有一种名叫“枸酱”的植物,被他们采来制酒,这是酱香酒的由来。此处的酒称为郎酒,既与二郎镇有关,也与夜郎有关。

不知在什么地方,我看到这样一句广告:神采飞扬中国郎!当时心下一震,恨不能立刻买来一瓶郎酒,试一试飞觞之后,能否神采飞扬。

中国文人喜欢酒,似乎在世界范围内都有所名声。《世界艺术史》的作者法国人艾黎•福尔曾说:“中国艺术家为了给自己创造圣贤们所渴求的精神状态,只得从陈年佳酿中寻觅并非自然而然的热情,即依据饮用的酒量和精神注意的方向,从热情中派生出狂热、愉悦、讥讽以及泰然置之本身。”这席话不无调侃,但中国文人之于酒,的确有一种相生共荣的关系。杨升庵的诗:“一杯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表明,喝酒可以让人静观、达观、乐观。

不过,杨升庵所说的浊酒,并不是今人所理解的劣质酒。这浊,涉及喝酒的环境与心情,与酒的质量无关。唐人皇甫嵩说:“酒分圣贤,清者为圣,浊者为贤。”乍一读这句话,便觉得不靠谱,哪有浊酒还可以称贤的。后来读到另一位古人邹阳的话,才觉得评判有理。他说:“清者为酒,浊者为醴,清者为圣明,浊者为顽骏。”据此,这赤水河边所产生的茅台与郎酒,都是可以让人信赖的圣明了。

在二郎滩夜饮时,倚着赤水河的涛声,面对朦胧月色的大娄山,我居然没有神采飞扬。不是酒不好,而是环境与我的心情并未契合。记得毛主席四渡赤水之后过剑门关,曾抄了两句唐代将军诗人岑参的诗句:“朝登剑阁云随马,夜渡巴江雨洗兵。”我想,在二郎滩上品饮二十年陈酿的青花郎这酒中的妙品时,最好不要月色,而是一场豪雨。这样,我才能在尽兴飞觞之时,想望红军四渡赤水时的壮烈与豪迈。当然,我也知道,历史烟雨不会说来就来。此时此景,当我三分醉时,我唯一能做的事,是把半瓶陈酿洒向了赤水河,一是凭吊渡河的勇士,二是邀当年的英雄同饮。

                                                                                                     2010年1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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