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姥姥迟云卿

云卿一辈子依附姥爷而存在。姥爷是吃小灶的,在物资紧缺的岁月里,家里只有他一人吃的是白面,其他人都吃玉米面红薯之类。云卿就为他单做,他吃不了剩下的下一顿再接着吃,别人不能碰。

姥姥姓迟,名叫云卿。在我幼儿的时候,爸妈他们把长辈的全名都告诉我,然后就记得很牢。尽管从来没有需要用到她名字的时候,她不上学没有工作单位也没有包裹和信件,村里需要交电费有线电视费什么的话用姥爷的名字就可以了。

姥姥迟云卿 

云卿一辈子依附姥爷而存在。姥爷是吃小灶的,在物资紧缺的岁月里,家里只有他一人吃的是白面,其他人都吃玉米面红薯之类。云卿就为他单做,他吃不了剩下的下一顿再接着吃,别人不能碰。姥爷要吃肉、喝酒,邻村曾经病死过一头猪,就地掩埋了,姥爷带着舅舅们把它挖出来,他自己吃了一个月。大家习以为常,认为做父亲的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一家之主嘛。姥姥觉得奶奶是个败家的娘们:只要爷爷出去做客喝酒,她自己也一定要在家做点好的吃。女人不都应该像她那样,有一口好的也得省给当家的吃吗?

云卿不识字,基本是个文盲。早年短暂上过几天识字班,所学的内容是:重视男,轻看女,一辈子要受男人欺。还不如不读书的好,她上过几天学就受了这样的洗脑,终身践行着重男轻女的精神。但她的记性极好,家里养的五六只鸡,哪个鸡哪天下的蛋她都知道,全村的人生日与过世的日子都储存在她大脑的数据库里,至于儿女们哪个有几天没来看望她,更是记得清清楚楚。不过记性好对于她的生活倒没有什么实际的益处,有些不愉快的事情总忘不掉。因此她在陈述一件事情的时候常常带着凄苦的色彩。

她生下第一个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她父亲有事上门探访,婆婆做了两碗面条,她父亲一碗丈夫一碗。只盛了点汤水给她,说喝了下奶。“我才不稀罕喝呢。”那是她难得的顶撞,她一般只在心里默默地埋怨。不过婆婆自己也没有喝啊,这愤懑也没那么理直气壮。

我小姨坐月子时她去伺候,那时候日子自然比云卿年轻时好得多,起码有鸡蛋吃。云卿去住了一个月,回来抱怨说煮那么多鸡蛋她闺女从来不问她吃不吃,闺女真是泼出去的水,白养了。

不过儿子也未必贴心。云卿的二儿子也就是我的二舅年轻时去科威特打工数年, 即将归来,当母亲的念子心切,等不及儿子安顿好再去看她,便早早去和儿媳孙子一起候着。不料,舅舅进了家门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长这么高了?只顾拉着他亲昵话家常,完全忽视了旁边塑成一尊雕像的母亲。她便悄悄地回去了,提起时就要抹两把泪,感慨自己的不受重视。提起儿媳把顶小个儿的土豆送给她而给我们的都是大个儿时,云卿也是抹眼泪:因为我老了,没有用啦……

不过这不耽误她最爱她的儿子和孙子,对外孙们没有任何爱与被爱的期待。“外孙外孙,吃饱了两腿一蹬”,是她和姥爷常挂在嘴边的。在他们家,好吃的东西比奶奶家多,但他们不主动给,你就不能要,作为一个小孩儿的时候我就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这点。我的小表姐更能够体察到这种感觉,坐在姨妈自行车后座上,在往南一拐的时候就她开始嚎啕:“我不去姥姥家!不去姥姥家!”她的3个闺女每星期都拎着猪头肉羊肉汤之类的上门,姥爷常常指名要很多东西,吃肉吃得油光满面。

晚年的姥爷瘫痪了,躺在床上需要别人帮助才能翻身或者坐起来,云卿太瘦弱拉不动他,给我妈打了一个电话之后他们就来了我家。姥爷吃肉吃得没那么多了,依旧旱烟不离手,茶水不离口。云卿帮他点烟,倒水和倒尿。在冬日的暖阳下,旱烟袅袅,灰尘在阳光下飞舞,衬着云卿消瘦的面庞,回首往事她突然说,希望姥爷死在她前面,“哪怕是早一下午,我也能舒展一下午。”

命运果真如她所愿,她却并没有如意想之中的快乐,常常是长吁短叹的,躺在那里身体的各个器官也发出各种属于老年的奇怪的声音,像一只坏了破败了的玩具。她睡在我的房间里,每天晚上到了7点钟,就要唠叨,这么晚了还不睡觉,白天都没玩够吗……

在姥爷去世几个月之后的一个清明节,姥姥坚持要出门去看扫墓的人群,她拿着马扎出了门,在台阶上摔了一跤,然后回家躺了几天就去世了。86岁也算高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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