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股子

1997年9月11日,爸爸病逝了,他为人忠厚、诚实,热爱生活,却在“股子”的阴影笼罩下度过了大半生。爸爸离开以后,每当提到“股份”的话题,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由此更加怀念和理解他。

1997年9月11日,爸爸病逝了,他为人忠厚、诚实,热爱生活,却在“股子”的阴影笼罩下度过了大半生。爸爸离开以后,每当提到“股份”的话题,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由此更加怀念和理解他。

 

爸爸16岁离开家乡,到奉天私人染厂当学徒,后来一直在大北、小北私人染厂干活,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爸爸的技术好,是很有名气的配料技师。解放后,1954年公私合营,他被分到了染线厂,后来被纺织局调到沈阳第一印染厂。

裴成有(1914-1997,图右),辽宁盖州人,前沈阳第一印染厂印染技师

从记事起,我就看到爸爸为工作起早贪黑,经常半夜被厂里叫去解决质量难题。有一次,厂里给部队染国防草绿布,要求是战士穿一年后洗晒背后和腋下的颜色相一致。为达到印染质量要求,爸爸每天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几天都不能回家。直到质量稳定了,才高高兴兴回家,给他心爱的花浇水松土,喂喂美丽的大金鱼。还有一次,工厂要染“那芙朵”平绒,是新产品,要求全部达到优等,还要参加全国评比展览并出口。爸爸那阵子没日没夜地查资料、翻样本,以改进工艺,双眼都熬红了。

其实他文化程度并不高,仅念了4年小学。为搞印染技术,他自学化学,在长期工作实践中刻苦积累,终有所成。我上大学时,还向他请教过化学方程式。

如今,实行股份制、参股、炒股,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而在上世纪50到70年代,听到入股,有股子,不论是谁,心里总感到不安。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在6岁时,一连几天,爸爸下班后总和妈妈唠叨“股子”。爸爸神情不安,不时发出叹息声,气氛骤然紧张,我很害怕。有一天,我悄悄问妈妈:“爸爸说的股子是不是能磨出小米吃的谷子?”妈妈停下手里的活,回过头看着我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问。”

长大后,爸爸才和我谈起那“股子”的来历。解放前,私人染厂老板年底不想给大家开资,怕开完工工资,过了年跳槽去别的染厂,就硬把一年的工钱做了“合资入股”。那时候钱是以万为单位,相当如今人民币二百元左右。爸爸没拿到工钱,如何回家过年?白干了一年,也不好对我爷爷说,没办法,把妈妈陪嫁首饰卖了回家过的年。转过年,沈阳要解放了,老板却跑了,扔下了已不值钱的破染厂。

就是在这样情况下产生的“股子”,伤害了爸爸一生。在那特殊的年代,爸爸入党的愿望因此化为泡影,还害得他从热爱的技术岗位上退了下来。损害爸爸前程的同时,也伤害了爸爸的儿女。后来虽然落实了政策,但他内心始终不能安宁。

姐姐与一名军官谈恋爱,后来部队到爸爸的单位搞政审,听说有“股子”,组织上不同意,两人只好分手了。姐姐受到打击,爸爸心里也受到很大的伤害,一连几天都很苦闷。那时候,找个军官是令多少人羡慕的事,就是找个军人,也让人刮目相看。可当时的普遍观念就是:有“股子”就要分红利,就有剥削,就是“资本家”,就可以上纲上线。

1968年,我下乡到了崇山峻岭的清原山区,每个月都能收到爸爸的信,他在信中总是鼓励我、牵挂我,告知家中一切平安。就这样过了3年的下乡生活,终于有了回城指标。经过一番大会小会讨论评比,我被选上了,名单报到公社审查。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股子”的阴影又笼罩过来。一天,负责抽调工作的“五七”干部焦急地找到我,惊奇地问:“你爸爸有‘股子’?”那一瞬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想这下彻底完了,没有回城的希望了。

后来,我把“股子”的原由说了,那干部也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最终,我如愿回到了沈阳,爸妈高兴极了,全院老少都为我第一个回城而高兴。我怕爸爸伤心,始终没有说出“股子”那事。

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斗转星移,“股子”、“股份”,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叫法。爸爸在世的时候,我也买过股票,但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怕勾起老人家对往事的伤心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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