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江湖儿女情

当证实癌症复发，真是晴天霹雳。距我第一次复发已经四年多了。我的主诊医生说如果这次身体检查后没问题，以后再不需要复诊，我也认为已经把癌魔击败。可惜只差临门一脚，功亏一篑，不仅前功尽废，而且病情更坏，感染的范围比前一次更大。

今天我转到养和医院，主理我开刀手术的范上达教授，详细看过我2006、2008年及现在的所有文件和图片后，作出以下结论：“现在尚未发现其他部位有异状，基于现时情况，可动手术，但我必须告诉你，这次手术相比上一次危险很多，上次你的死亡率是一成，今次提高到三至五成，手术最少要8个小时方可完成。”

记得我第一次获悉患癌时，心里第一反应并不是恐慌，而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小说、电视、电影里看过无数有关癌症的悲剧，虽然剧情各异，但主角最后都以死亡告终，都是悲剧收场。当中也有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我也曾为此流下男儿泪，如今我竟“有幸”也成为了主角，难道也会成为他人的催泪剂吗？

当我从麻醉药中清醒过来，床边围满了亲戚朋友，包括已经分手的女朋友棠棠和家姐(她是澳门街市伟以前的红颜知己司徒玉莲小姐)，家姐是一位女强人，现在是澳门假日钻石(娱乐)酒店的东主。本来我约定大年初四去九龙法国医院作进一步检查，但她坚持我初三找她的家庭医生查良益医生（小说家金庸的亲弟）求诊。应诊那天，查医生吩咐我躺在床上，细心按我的腹部，他肯定地说：“你是患了急性肠癌，因为症状太明显，不要再做切片手术验证，直接做切除肠癌手术，以免拖延，令病情恶化。”我和家姐离开诊所等车的时候，她大力拍我一下，对我说：“你怎么没有什么反应，医生说你患了急性肠癌啊！你不怕吗？”我说“怕”，但在年初一那天医生告诉我的时侯，已经怕过了。

初四入院时，家姐帮我买面巾、牙刷、牙膏，其他人都啧啧称奇，因为她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从未见她如此细心。她对我的关怀，至今我仍铭记于心。我曾用她的名字作了一首诗：“司空见惯世红尘，徒手兴家样皆能。玉颜未老身心健，莲步多姿鬓如云。”她虽出身寒微，但白手起家，长袖善舞，如今是上市公司主席，同时身壮体健，黑发一大把，虽男儿性格，走起路来却莲步珊珊。

另一位就是我已经分手的女朋友棠棠，她到医院探望时，我也有些意外。因为已经分手几年，很少联系，虽然曾经相爱，但经过几年，以她的条件，应该会有人拜倒裙下，怎会有空来探我。在我手术后留院的十多天中，她差不多每隔一天就来探我，并亲自煲了各种补身体的汤给我。我出院后回家休养和化疗期间，都有跟她通电话，她曾经对我说，她肺部经常作痛，但看医生却验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是说吸烟太多，不知是否跟我一样患上癌症。我当时骂她，俗语有句“好嘅唔灵丑嘅灵”（说好话都不会灵验，坏话一般都灵），不要乱讲。

其实患癌之前不久，我被警方拘捕，说我自称三合会(在此不便多说)，等候上堂审讯。审讯前一天，我知她在同一天得到身体化验结果，打电话问她，她答得了肺癌，我说请不要说笑乱讲，她就很生气对我说：“你不信就罢了！”语气很不客气。当时我气在心头，就立即把电话挂了。但细心一想，我是否太过冲动，可能她说的不是真话，只是心情恶劣吧。但基于大男人主义的心态，我没有及时打电话给她，心想待我上完堂再打电话给她吧。岂料我上堂审讯判了一年监禁，监禁期间她没有探过我。当我监禁期满，出狱后向人问起她的近况，他们才告诉我，棠棠已经在几个月前逝世了。

回到家里，我翻阅她以前发给我的讯息，其中三条是她在我手术中和之后一天发出的，现在我依稀还记得：“勇，我对你的情谊，由分手到现在，始终没有变化，今天知道你得了癌症，如同我得了癌症，你一定要战胜癌魔，我相信你会，我祝福你I Love You！”第二条，“今天打你的电话不通，想你在手术中，Love You棠棠。”第三条，“今天有三个巧合：第一，今天是人日又碰巧是立春，又是你手术后的第一天，代表有美好的开始，你的癌病一定会治愈，药到病除，祝健康快乐！”看完之后，我不禁高声痛哭，怎么之前我没有详读这几条信息，怎么上天那么残忍，她只有38岁，有美貌有才能，怎么这么快就夺去她宝贵的生命！如今墓木已拱，白骨早寒，苍天何太忍啊！

这几天是我自出娘胎以来，流眼泪最多的日子，可能真是老了。当收到亲友的电话和口讯，总是忍不住悲从中来。我不怕死，但我舍不得他们对我无私的爱，我会尽我最后一口气力抵抗癌魔，虽然心悬一旦，但我会欣然面对。

我的一生没有什么遗憾，惟一的憾事就是对国家没有什么贡献。现在祖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的经济大国，希望祖国继续繁荣兴盛。最后我要多谢《南方人物周刊》给我这么宝贵的机会，给我在贵刊涂鸦，不才再三感谢，愿贵刊一纸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