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拉德 在伟哥的光芒下
“获得诺贝尔奖之后,我在走下坡路……”有“伟哥之父”之称的穆拉德说,诺奖导致大量的旅行,没有办法静下来做事,最让他感到难于应对的是,“作为一个诺奖得主,每个人都希望你什么都懂……”
“获得诺贝尔奖之后,我在走下坡路……”有“伟哥之父”之称的穆拉德说,诺奖导致大量的旅行,没有办法静下来做事,最让他感到难于应对的是,“作为一个诺奖得主,每个人都希望你什么都懂……”
对天上掉下来的“伟哥之父”的名号,穆拉德一直耿耿于怀,被问急了,他说:“伟哥不是我儿子。”不过,在中山大学讲座的宣传海报上,“伟哥之父”仍是仅次于“诺奖大师”的大标题。根据那张海报,这位大师的讲座值得听之处有三——“伟哥之父”、“诺贝尔奖得主”,以及,“最早在国际上赞扬中国国宝中药的知名人士和学术权威”。
下午两点,观众陆续进场,大部分是学生和教师,还有媒体和医药业相关人士。每个人手里拿着一张印着木棉花的入场券,花的左边印着大师的大脑袋,带着一副憨态可掬的笑容,右下是票价:¥2000。
“真有人花钱买吗?”工作人员笑而不答。
“为什么定价2000块?”
“明星的演唱会都是一千多,人家怎么也是个诺奖大师,标少了掉价。”
一氧化氮的逆袭
4个邀请方代表轮番上台讲完,千呼万唤的大师走上讲台。台上的穆拉德一副美式的厚重身形,高和宽都很可观。与海报和门票上的照片相比,他的方脸显得很严肃,这大概是他在公众面前的习惯表情,当年在诺贝尔奖的颁奖典礼上,他就是这么严肃地走上前,严肃地跟观众打了个招呼,然后严肃地离去。大师尚未开口,屏幕上放了段幻灯片,上面说:穆拉德出身贫寒,是个寒门学子的典型。这倒没错。
根据穆拉德自述,他出生在一个来自阿尔巴尼亚的移民家庭,父母在美国的印第安那州开了个小餐馆,家里有3个儿子,这些孩子从可以站在板凳上够着水槽开始给店里洗碗。后来这3个儿子中,两个成了大学教授,一个成了牙医。
穆拉德是长子,主要负责家中餐馆的收银,这项工作锻炼了他的记忆力和算术水平——在就餐高峰期,他可以随口报出28桌客人的菜单和账单。高中毕业后,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3个理想职业:医生、教师和药剂师。
29岁那年,他拿到了凯斯西储大学的医学和药理学双博士学位。时至今日,当年给他出了学费和生活费的那个奖学金已经成了美国最著名的医学奖学金之一。
讲到自己的诺奖,穆拉德谈到了他的导师。1970年,穆拉德接受弗吉尼亚大学的职位。第二年,好消息传来,他的导师萨瑟兰(Earl Sutherland)获得了诺奖,获奖原因是调节肾上腺素的一种分子。这让穆拉德忽然觉得,诺奖并不遥远。当时,他正在研究的是一种类似的分子,该分子调节的是一氧化氮。
一氧化氮发现的细节,并没有特别清晰的记载。不过,在《现代医学的偶然发现》中,纽约州立大学医学院的内科医生默顿·迈耶斯给它记了一笔:一个叫富奇格特的人发现内皮细胞所产生的一种未知的弥漫性物质引起了松弛,穆拉德发现硝化甘油治疗心绞痛是通过产生一氧化氮气体而起作用,而伊格纳罗证明了富奇格特提到的“未知物质”就是一氧化氮。
那是在1980年代,当时的一氧化氮正臭名昭著——它是汽车尾气的一种,酸雨的成因,可疑的致癌物。大约用了十年的时间,人们才算接受了这个“坏东西”是种有用的信号分子,1992年,《科学》杂志把一氧化氮选为当年的年度分子。1998年,诺贝尔奖颁给了富齐格特、穆拉德和伊格纳罗,以及他们的一氧化氮。
他们获得诺奖那年,人们提起另一个故事:诺贝尔本人患有严重的心绞痛,他临死前两个月,医生开了硝酸甘油,他却坚决不吃,因为“那是我做炸药的原料”——硝酸甘油治疗心绞痛的作用原理,就是一氧化氮。
伟哥的阴影
虽然不喜欢被人联系到伟哥,却也知道观众的来意,讲座结束前,这位“伟哥之父”用科学的语言解释了伟哥的原理。“作为一氧化氮起效的例子”,大师说,伟哥可以抑制男性阴茎海绵体中的一氧化氮抑制剂,于是,大量一氧化氮聚集到阴茎海绵体中,发挥了舒张血管的作用……
事实上,伟哥确实不是穆拉德发明的。发明伟哥的公司是辉瑞公司,最先,硝酸甘油虽然有用,但药效过短,只能用来治疗心绞痛,不能作为降压药。为了从一氧化氮通路中挖点降压药出来,辉瑞公司盯上了穆拉德原来研究过的那种控制一氧化氮的分子,却因为设计上的一些问题,做出来的产品并不能对全身的血管起作用,只对阴茎海绵体中的一种特殊类型的分子起效,而对身体其他部位的那种分子却不怎么有效,于是成就了伟哥。追溯上去,人们便认定了伟哥的这个父亲。
伟哥讲完,讲座结束,提问时间,一个女学生抢到了麦克风,穆拉德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主持人手中拿过麦克风说:“我们正在进行女用伟哥的相关研究,在座的如果有人有兴趣参加临床试验,我们非常欢迎。”准备提问的姑娘有点尴尬,站了半分钟,才问出她的问题,还好,与伟哥无关。不过,那姑娘之后的另一位女记者则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如果研发成功,女用伟哥会起个什么名字?
穆拉德回避了这个问题,他谈到了一些更有学术价值的话题,比如,在中草药中寻找伟哥。1980年代,他与同事合编一本药典,阅读了很多资料,也惊叹于古老典籍中那些来自印度、南美以及中国的草药,他猜测“草药中的有效成分很可能是细胞中的信号分子”。讲座中他介绍,他的很多实验都证明,中草药的很多作用机理可能跟一氧化氮有关,他甚至在上海有个专门研究中草药的实验室。在实验室中,他的同事用先进的现代科学手段寻找中药中的作用分子、作用机制。不过,所有的一切,都不及一个观众的提问:中药中能否找到伟哥?他只是说:我觉得可以,我们在努力。但第二天的报纸上,中药伟哥就成了大标题。
愿望
陈振兴见到穆拉德时,他还没拿到诺贝尔奖。让来自台湾的陈振兴最惊异的一句话是,这位已经相当有声誉的导师对学生常说的:“我跟你讲的也许一半是对的,一半是错的,哪一半是对的,我也不知道,需要你们去发现。”
这是有原因的,这位导师的很多研究都是“风险很大”的探索。起步时,他依靠的只是直觉,比如,在上海的穆拉德中药现代化研究中心,他就指导学生把中医古籍里“活血化淤”的药方都拿出来,检验它们是否与一氧化氮有关,结果确实有所发现。“将来有一天,中草药的发展或许能造福全人类,而不仅仅是中国。”穆拉德说。但他也说:“目前已知的草药中有很多效果不尽如人意。更让人忧虑的是有30%-40%的病人出于医生的建议仍在使用这些草药。”
所谓“中医的气是否与一氧化氮有关”则是个荒诞的问题,因为“一氧化氮是一种信号分子,和中医的气关系不大”,他的学生陈振兴解释道。
去年10月,穆拉德与陈振兴合写过一本《神奇的一氧化氮》,在洛杉矶注册的好时威公司甚至借机推出了“一氧化氮”的胶囊药物,价格昂贵。在这种背景下,有批评者认为:《神奇的一氧化氮》有“将局部领域的成功经验过度引申和外推,推到全无科学文献支持的领域”之嫌。
对于书的批评,陈振兴没有反驳,不过,对于“一氧化氮胶囊”,他解释:“不可能像喝汽水一样摄取一氧化氮。”穆拉德则称,他与好时威公司毫无关系,“我并不知道那家公司,它只是打着我的旗号。”
目前,在华盛顿大学,穆拉德仍坚持每周去实验室6天,他的愿望是培养出一个获得诺奖的学生。这来自一个悠久的传承,“我的导师是诺奖得主,导师的导师也是诺奖得主(卡尔·斐迪南·科里,1947年诺贝尔生理学医学奖得主)。”在广药研究总院,穆拉德新招了4个博士后,3个负责研究华佗再造丸等心血管疾病的传统中药,一个负责研究伟哥,穆拉德将利用电邮指导学生研究,并每年来中国两次。
对于自己获得诺奖,在《自然》杂志的一次采访中,穆拉德说:“获得诺贝尔奖之后,我在走下坡路……”诺奖导致了大量的旅行,没办法静下来做事,而且,最让他感到难于应对的是,“作为一个诺奖得主,每个人都希望你什么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