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幼儿园长

我小时候，幼儿园还只是闲来无事的农妇，架不住乡里乡亲之求，在自己家里腾出一间屋子，支一块黑板，买几盒彩色粉笔一叠作业簿，左邻送了几条长矮凳，右舍招来三两堂客拖地擦穿，似是而非的就成了。邻近几个村的幼儿园全是段誉的六脉神剑，时有时无，特别是关键时刻无。只有我们村的幼儿园，开办以后风雨无阻，农忙不休。

自从开了幼儿园，她就自封为园主，发髻梳得气派，衣着整洁，把村里其它堂客甩出去几亩田，三不五时要跑一趟镇上，甚至还去了一趟大城市上海。从她手里出去的小学生，通常要在小学里花一年的时间纠正普通话。

我在十几个小朋友的班里做班长，园长偶尔因事跑出去把小朋友交给我的时候，我就自封代理园主。代理园主最威风的事，是可以自由出入园里的卫生间，而其他小朋友则报告申请获准后才能使用。园长家的卫生间自有它吸引人之处——抽水马桶，啪嗒一声，翻下马桶盖，哗啦一声，那是扭下冲水钮，清脆干净。

园长的儿子波头和我一个班，所以虽然她不在时候我是代理园长，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这小子在作威作福，我充其量是懦弱无胆的军师，为了抽水马桶这个福利也就迅速和波头沆瀣一气。

当时最流行的惩罚是打屁股，班里有个非常会撒娇的姑娘燕子是惟一没被打过屁股的，而且园长总对儿子说你看看人家燕子这样乖，因此波头怀恨在心。那天园长有事离开，波头特别高兴地要行使打屁股权，燕子大眼汪汪，求情说，我怕疼，以后我听话了。波头抽抽鼻子，说，好的，你怕疼的话就隔着东西打。小姑娘立马换上笑脸，绵绵地喊波头哥哥你对我真好。然后波头大手一挥撕一张草稿纸垫在她屁股上，燕子一愣，接着大哭起来。

那年波头的儿子满月，我顺便去探望。幼儿园早不存在，做了奶奶的园长，已有层慈祥的光辉在配合她如今的身份，头发剩了不多却依然梳起完整的髻。聊起当年，我们村那时的生活用水都从水井里打，两口水井为水源，由水管向全村一天早晚两次泵水。所以幼儿园的抽水马桶是多么令人好奇的一个所在。老园长说，她去上海后，深有感触，觉得应让小朋友尽早接触工业文明，就让波头他爸在房子最高处，支起一个大塑料桶，连接马桶水箱。

她翻出一个账本，上面记录了到过园里的孩子们，如今长大后都在做些什么。她指给我看1990这个年份，说那是在家里安了抽水马桶的那一年，之后的孩子里开始出现建筑工程师这种气派的工作，再看看抽水马桶之前几年，那可是一个也无。

园长深信，毕竟是抽水马桶代表的工业文明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