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衣良 写不尽漫漫青春

以写青春小说成名的石田衣良这样形容自己的青春:“看不到明天。天非常蓝。我觉得自己像一条流浪狗”。

石田衣良:日本作家,1960年出生于东京,做过地下铁工人、保安、仓管,也曾在广告公司待过。他的作品题材广泛,包括青少年犯罪小说、经济犯罪悬疑小说、情欲小说、爱情小说等,最知名的作品为《池袋西口公园》系列。 (黄欢/图)

以写青春小说成名的石田衣良这样形容自己的青春:“看不到明天。天非常蓝。我觉得自己像一条流浪狗”

日本文坛“裴勇俊”

“东京就像一个女气很重的男生,他看到新鲜事物一定要弄到手,有点gay的感觉。”

日本少壮派作家中,以描写东京“池袋西口公园”系列闻名的石田衣良,可谓风头正健。1997年,他初试啼声的《池袋西口公园》一出版即跃居图书畅销榜榜首并摘得日本推理小说新人奖,2000年作品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漫画书后,更在日本青少年间掀起一股热潮。

8月中旬,这位人气作家受邀参加上海书展“国际文学周”、文景10周年“艺文季”等活动,携“池袋西口公园”系列第9本新作《龙泪》现身上海。据他介绍,他的多部作品正被各国改编为影视剧,“日本在拍电影《不眠的珍珠》,韩国在拍电影《十六岁》,中国在拍电视剧《秋叶原》。”

石田衣良被评论界誉为“捕捉现代感觉的妙手”,他的创作题材广泛:2001年的情欲小说《娼年》和2002 年的青少年犯罪小说《骨音》分别入围第126届及第128届直木奖(日本最具权威的大众小说奖)候选作品;2003年,他发表青春小说《十四岁》,以东京附近填海小镇“月岛”为背景,传神描绘了4名男孩的少年愁滋味,反映出日本青少年的社会问题,一举夺得第129届直木奖,从而奠定其在日本文坛的地位。

书展期间“青少年,在路上”签售现场,与石田衣良对谈的本土作家路内艳羡道:“这是我见过的女读者最多的一场!人人都爱他,3天前微博放出消息,好多女孩都很疯狂。”

在日本读者眼中,颇具时尚品味的石田衣良被视作文坛的“裴勇俊”。一位获芥川文学奖的女作家曾说,她年轻时的理想就是嫁给“崇仔”(《池袋西口公园》系列里很有女人缘的男二号);在日本人列出职业女性最想咨询人生的作家榜单中,石田衣良位居榜首,对此,他羞怯笑答:“事实上,我有几个情感咨询专栏在日本女性杂志和少女漫画上连载,有时会有些很有意思的人来问我,比如‘我很喜欢我弟弟该怎么办’;但我基本上只有两个不变的回答:一是没关系,此外,不要拿自己和别人比较,我想,有这两个就足够了。”

“打工仔的生活未必很糟”

“当今世界趋势,大约有两种人:一种是进大公司拿高工资,另一种是打工辛苦过活。但我觉得打工仔的生活未必很糟,他们有机会慢慢看世界,三十多岁再找工作也不错。现在年轻人太急躁,太重视权威。我倒认为进大公司不是什么好事,大家应该更自由地生活。” 石田衣良的这番“教导”,算是过来人的经验:1983年从成蹊大学经济系毕业后,他没有踏入高薪大公司,而是在各行各业里靠“打工”谋生。

“我当时在日本国会议事堂底下的地铁打工,它是三线交叉的地方,在地下8层。我每天扛着30公斤的东西下去,一天要走30到40次,其实是很重的体力活。每天中午,我会上去在人行道边吃便当,吃完后把安全帽盖头上休息,我看到很多男女经过,还有女孩特别漂亮的脚踝。对他们来说,我是个建筑工人,他们不会注意我,我就像个透明人,当时心里有种哀伤的感觉,和看到那些美丽脚踝的感觉混杂在一起,这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从20岁到25岁,石田衣良先后做过地铁工人、保安、仓库管理员和广告文案工作者,动笔写小说时,他已37岁。受女性杂志星相栏目启发,他开始实践自己7岁时的作家梦。

1996年4月,白羊座运势不错:“现在开始的二三年间,进入象征压力的土星的影响范围。真挚地面对人生,自我学习,挑战自我极限为吉。”土星还未离开白羊座,他的第一本小说《池袋西口公园》已成为畅销书排行榜冠军,一路攻占连续剧、漫画等领域,池袋西口公园成为红遍日本的文化符号。

在那个小小的圆形广场,石田衣良建构了他庞大的街头世界。“我其实对街头并没那么熟悉,只是好奇心强,比如看到有人倒下,我会去看去跟人说话。比起自然风光我更喜欢人。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十几二十几岁的自己,永恒地存在那里,所以我可以写这些年轻人的故事。”

《池袋西口公园》系列中,石田衣良曾写了这么个故事:国三年级的森永和范是全班第一的优等生,毕业后考入私立明星高中,却把自己锁在房里与世隔绝,由于平日里没什么朋友,除了母亲,他3年来不曾和人接触……

国中时代的石田衣良,也是优等生,作文频频获奖,常作为学生代表在会上发言。但读大学后,他一度患有轻微的对人恐惧症,3个月几乎不与他人交谈。“我听老师讲课,总觉得这些人很信不过,上课没用,所以怀着自己的烦恼一个人去书店和图书馆猛看书。”在学生时代,他平均每天看2.7本书,边看边做笔记,A4大小的纸堆成一米多高。

石田衣良从文字中得到慰藉,小说里的和范最终也等到主人公真岛诚的叩门,勇敢迈出了房间。“其实年轻人只要找到一个归属、可以让自己发光发热的地方就可以了,不一定要走回社会当个上班族。主角真岛诚虽然没学历也没工作,但他可以把人跟人联结在一起,这就是他最美丽的地方,也是我的理想。真岛诚是个不信权威的人,权威所说的世界,他不相信。抛开工作、年龄、外在的东西,我们在内心大概有八成是相似的。”

找寻“大叔不穿上衣走来走去的地方”

在新书《龙泪》中,石田衣良讲述了城市底层、社会边缘人士的生活,如美容欺诈、交友房间、流浪汉的失业保险,以及当地中国劳工的问题等,《Dragon Tears-龙泪》一篇主题即围绕China Town展开:一位中国男子请求真岛诚找回由中国偏远山区遣至日本血汗工厂劳作的一名女子。寻找过程中,真岛诚发现当地中国黑帮组织从中插手牟取色情业利润,故事背后也涉及了中国的户口、医保、贫富差距等现实问题。

小说中,石田衣良引入巴托克的舞剧《神奇的满大人》,“讲的是3名恶徒让年轻女子去引诱男子,被他们选中的是穿着奇装异服的中国官员。被引诱到房间里的官员全身被脱得精光,然后被恶徒在肚子上刺了3刀,却没死掉。后来官员的脖子被吊到枝形吊灯上,还是没死掉。最后,他在年轻女子的臂弯中断了气。”这段介绍叙述后,作家来了句点评,“这种不死的能力就像在金融危机中仍保持经济发展势头的今日中国,感觉既恐怖又有意思。”

第一次来上海,石田衣良目睹了奢侈品林立的南京西路,这让他觉得“有些虚假”,他感兴趣的是所谓Downtown,“那些生活感十足、有大叔不穿上衣走来走去的地方”。拐进静安别墅(旧式里弄),他显得兴奋起来,“很安静、很漂亮,想在这里住一个夏天”,接着半开玩笑道:“这巷子里很适合发生杀人事件,可以写‘一个人拿到一大笔钱’后发生的故事。”

回了酒店,站在27层楼落地玻璃窗前,俯瞰整个大上海时,石田衣良略带钦羡道:“挺可惜的,我不是上海人。”在他眼中,东京和上海都是多元的新城,但东京更偏阴柔,社会活力不及上海,这种气质也体现在当下日本年轻人身上。“日本草食系男子似乎更易生存,约70%的男女交往都由女生提出约会,社会进入一个女生较主动、男生很被动的时代。”

专访前,石田衣良正津津有味地翻阅着《Shanghai Youth》,若有所思道:“全世界各个地方的年轻人都趋向同质化,约有几亿人都是这样,大家彼此讲话即能沟通。只要针对年轻人来写,就有很大的机会。”

我是一个看未来的人

人物周刊你曾表示,“在日本,青春期被无限期地延伸,所以我可能一直都能描写年轻人”?

石田衣良:在当今日本,一个人不是说你几岁就要结婚、几岁要有小孩,像这种界标式的东西已经消失。你可以一辈子和父母住在一起,一生只在外面打工,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用去做一个特别规范的人。我认为这或许可以创造出一种新的活法,可能是有益的。在这个意义上,日本是个很有趣的国家。

人物周刊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你自己的青春,你会怎么形容?

石田衣良:看不到明天。天非常蓝。我觉得自己像一条流浪狗。

人物周刊有人评价,你的可贵之处在于写到社会边缘人物时,采取了一种平等角度来叙述,笔调从容、平静和温暖。你自己怎么看?

石田衣良:我大学毕业后打工打了一段时间,那时可以算是社会底层。我当时看到的整个社会和自己的心态影响了我的作品。我一直认为,不是说你没有钱就没有希望,一无所有的人就不会幸福。

人物周刊你曾提到,在自己看过的几万本书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永井荷风和川端康成。如何评价这两位作家?永井荷风的作品有些江户遗风的感觉,你对这种生活方式很欣赏?

石田衣良:这两个人的共同点在于都有很敏锐的感受性,性格也有点古怪,都是都市生活者,都是城里人,川端康成可能在感受性方面更强些。他们的日语文章非常美,有那种鲜明的感觉。我喜欢的永井荷风的作品是中国没有翻译过的,是一些涉及床事的恋爱小说,写得很具体的那种,我觉得写得挺好的。我不太喜欢江户时代文化的那些东西,我是个不愿意回到过去的人。如果让我选择50年前还是50年后,我愿意去50年后。我是一个看未来的人。

人物周刊有人称你为作家界“贵公子”,注重衣着品位。介绍下你的偏好?

石田衣良:我自己很喜欢时尚,也很在意自己的着装。但我不会被时尚牵着走,也没有喜欢什么特定的品牌,还是要看是否符合自己的气质,这个选择过程也很有乐趣。男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越来越沉重、严肃、无趣,着装像政治家,我会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可爱一点。

人物周刊《池袋西口公园》4次提到资本主义,形容其“不可思议”。想听听你对资本主义的真实看法。

石田衣良:日本已发展到你想买什么都买得到的程度,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认定“钱是万能的”, 我觉得这样就走得有点过头了。钱本来是个工具,但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比人更高的存在。

人物周刊你的小说对时代前端的东西都非常敏感,平常会通过什么途径了解当下最前沿的话题和内容?目前你最关心的日本社会问题是什么?

石田衣良:没什么特定的,就是每天看看电视新闻。可能和别人不一样的是,我一想到就会马上写,希望大家可以尽快看到这个小说。有的人可能一个话题会存上10 年,将来再写。但我觉得小说是个活生生的东西,所以喜欢第一时间就写下来。我现在最关心能源、核电方面的问题,不知道将来要用什么样的能源才可以。我考虑的是之后五六十年的世界。

人物周刊有人称你是“猫般的男人”,你觉得自己像什么动物?自我评价下优缺点?

石田衣良:也有人说我像“金毛猎犬”啊!我的优点是比较开朗,讨厌的东西马上能忘记,而且视线捕捉很快,能立即看到有趣的东西。缺点是很容易只关注表面,不愿花很长时间去深思熟虑。因为有时你可能花了一年去考虑,最后也还是回到原点。其实人不要总是想自己这个人怎么样,这是挺烦的一件事,人要是不老想自己就可以幸福了。

人物周刊你在《十四岁》后记中写到,这部小说使自己正式成为成熟作家,对你而言,成熟作家的标准是什么?

石田衣良:青春小说是一个人的青春结束之后回过头才写出来的东西。写完《十四岁》,我自己十几岁的年代就正式落幕了。真正跨过就成熟了。其实很多写青春小说的作家都是大叔大婶,我在文中写到跳楼自杀、(父亲)被关在门外死掉的小孩,都是我们班里真实发生过的事。成熟作家应该知道自己能写什么不能写什么,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自己不能写什么。大家都会有无限想写的题材,但是到了某个点,你应该知道自己写作的局限性。

人物周刊拍摄成电视剧的《池袋西口公园》你看过吗?觉得怎样?

石田衣良:我看过,当时觉得很新鲜,每个星期都看。喜欢是喜欢,不过它和我的小说是两回事,就好像刺身和炸鸡,都很好吃,但不是一个东西。自己写的小说被改编觉得是一件很害羞的事,感觉好像自己的内裤被拍到电视上。

(感谢现场日语翻译田肖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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