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明:邱黯雄VS马达

一个“错”字当真让人切回当代现实:有多少人能够站在艺术家的镜头前,用12分钟的时间,观看一只鸟飞走了、另一只鸟又飞了回来——这样一段看起来毫无意义的时间?

■白夜往事

 

    跟邱黯雄(在成都我们叫他马达)认识,是在白夜开张之初,那时,他还是刚从美院毕业的学生。后来,他去了德国卡塞尔艺术学院学习。时间悠悠过去了几年,马达娶妻生子、回国定居。没有回到懒人辈出的成都,而是去了真正的国际大都会上海——一个只知道他叫邱黯雄的地方。
    在春节或别的一些时间里,他常常返回成都,也返回白夜。每次他都会带来一些新的作品和新的想法。他与架上绘画渐行渐远,开始更多地作一些装置或多媒体影像。在我的印象中,他仍旧是一个真诚的艺术家,比艺术圈中大多数艺术家真诚。但他的作品和思考已不再稚嫩,而是开始有一个成熟艺术家的思想脉络。
    2005年年底,他回成都过春节,再次来到白夜。我与他商量,一起作个活动。马达说,他也一直在考虑:怎样能把诗歌活动与艺术作品结合起来,作成一个有声音、有文字、有意境、有视觉的综合活动。于是,我们决定趁诗人李亚伟的新诗集出版之时,搞一个“诗影像活动”。
    展览当天,邱黯雄早早地就到白夜来布置,忙了整整一天。白夜场地太小,投影仪固定有困难,他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办法,力图让投影效果极佳。这情景,让我在一旁非常不安。大多数艺术家对自己的“身份”很看重,对作品展出场地也很挑剔。在白夜这样一个不具备展览规格的空间,也只有少数真正希望艺术与社会空间产生关联的艺术家,能够超越物质条件的不足。
    那天的“诗影像”活动,吸引了许多朋友,尤其是马达的动画片《空中的》和录像作品《江南错》,让朋友们大开眼界。八分钟的动画《空中的》,接近3000张画的工作量,几乎每一张都是邱黯雄亲手绘制的原画。并且,这些画,保留了他的画布作品中的色彩和肌理;通过动画制作,将这一部分艺术属性,发挥得更完整。目前,中国像他这样具备两方面优势的艺术家不多。大多数架上绘画艺术家,不太懂电脑和制作动画的技术。而年轻的网络人,又欠缺艺术修养。邱黯雄说:这部动画片是在探讨人和自然的关系;观看的朋友,则从中看到环保的主题。而我在片中看到的东西,也许更为抽象,更为单纯。片中探讨的问题是当下的,但动画的意境中,却也传达出一种传统的诗意和淡定的从容。
    12分钟的《江南错》,正如题目一样,有着很浓的中国古意。从演出者:风、云、鸟、树,到摄像机12分钟的静止拍摄,都有中国古代哲学天人合一的意境。“树欲静而风不止”可以说是借之于古代哲学的主题;但一个“错”字当真让人切回当代现实:有多少人能够站在艺术家的镜头前,用12分钟的时间,观看一只鸟飞走了、另一只鸟又飞了回来——这样一段看起来毫无意义的时间?我想艺术家若此时,再架上摄像机,拍下这一观看过程,倒是对《江南错》这样一个主题的最好诠释。
    另外一个作品《密封舱》,也非常打动我,这是一个小小说,是一个故事;也是一个摄影作品,最后,它是一个灯箱装置。从小说的角度看,邱黯雄的文字洗炼干净,难以想象出自艺术家之手。从故事角度看,25幅图片叙述了一个清晰的心理过程,有着意识流小说的骨架。从摄影角度看?熏25幅图片不求技术质量,只重叙述,只重情绪,却有着让人心动的独到意识;综合起来,它是一个有多重视点的灯箱装置作品。12分钟和8分钟的片子,还有25幅图片中,都保留了他早期油画作品中“很珍贵的真诚”以及淡定的从容。
    邱黯雄作品涉及的主题已充满人文关怀,显而易见,邱黯雄阅读广泛,并有自己的思考。这是当前中国大多数艺术家所欠缺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很多艺术家欠缺的是邱黯雄这样的一种艺术态度:真诚、执著、踏实,不拿艺术作交易,不以艺术的名义,为所欲为。
    马达临走时,告诉我,他正在作一个新作品:《新山海经》。根据山海经的结构,再融入当代的观念和对时代的观察眼光。我很好奇,也很期待一个艺术家对古代神话的全新阐释方式。他后来说道:“我喜欢《山海经》,看了很多遍,《山海经》荒诞不经,是因为它用自己的理解方式来看世界的缘故,如果有一个《山海经》时代的古人,到了今天,他也会发现满大街都是看不懂的怪物。”
    在白夜,他对我说:“我先把想法画出来,作成一本书,但最后,一定要作成动画。”那是2005年。
   不久后,马达从上海寄来了一本仿线装书的《新山海经》画册。《新山海经》在结构上戏仿《山海经》,但是在观念上,却充满了新意。在书中,他将自己观察和想象的现代怪物,绘制出来,加上文言注解,制订成册。文字叙述旁边,配有他的手绘插图。《新山海经》中,有许多是充满了想象和幽默,但更多地是对于战争、环保主题的讽喻。比如“唐坦”这个怪物,居然是大象和坦克的混合体:一架坚挺的坦克底座上伸出一只扬起长鼻喷火的大象头颅。还有更多的怪物,实际上,就是现代武器和核武器的古代变种。除此之外,与前作《空中的》一脉相承的是,他用东方式的感性思维,中国山水画式的笔触,线描的捕捉方式,来描绘现代文明进程中所产生的各种“怪物”,其中充满了对“西方式的科学系统”的反思。
    时间又过去了近一年,有一天,我的朋友从上海打来电话,问:“邱黯雄是不是马达呵?”我说“是”,他说看到了动画影像《新山海经》,在上海2006影像双年展上展出。他还说:“非常震撼,我还以为是上海出了个天才呢。”在上海美术馆的展厅里,三面横向连接的大屏幕,有意模仿中国山水长卷,循环播放这部动画片;多媒体手段与古代意境,古代意境与当代现实,形成一种奇异的交叉互动。我的朋友坐在那儿,看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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