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示读者以大信(8)

社会学鼻祖孔德曾指出,生物学是位于社会学“下位”的学科,意即社会学建立在生物学基础上。很长时间以来,社会科学家却漠视这一下位学科,在自己的领地内闭门造车。

世道剧变,人心尚古

社会学鼻祖孔德曾指出,生物学是位于社会学“下位”的学科,意即社会学建立在生物学基础上。很长时间以来,社会科学家却漠视这一下位学科,在自己的领地内闭门造车。《物种起源》出版一个多世纪后,演化生物学终于大举进入社会科学家的视野。社会生物学“教父”威尔逊在1970年代末即提出一份整合多个学科的研究纲领,一些社会科学家们也开始走出传统研究领域,从演化生物学的视角解释社会现象。

30年过去,各个学科几乎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中以演化心理学成绩最大。该学科的集大成者巴斯运用大规模跨国调查,用社会科学方法验证了演化理论对人类心理的猜想。在美学和文学领域,《审美的人》和《文学达尔文主义》开创了生物学和人文学科的交叉性研究。在政治学和军事学领域,进化论也有不俗表现,当然争议就更大了。以色列军事史家甘特的《战争文明史》试图从演化生物学角度解释战争的起源和演变,就受到了《新左派评论》的猛烈抨击。美国政治学者阿哈特近年来著有《达尔文的自然权利》和《达尔文的保守主义》两书,让进化论为保守派的政治主张背书。结果不仅右翼的宗教势力不买账,相信进化论的自由派也持怀疑态度。

社会科学曾经从生物学那里得到过许多启发,如帕克提出的“城市生态”(urban ecology)概念。当代学者则大大拓展了生物学方法论的应用范围,在他们看来,思想发展和经济变迁都可以视作宏大的演化体系。生物学演化的基本单位是基因,有人就提出类似的文化演化单位“弥母”(Meme)。就像基因受到自然选择的无情筛选,弥母受到文化选择的有意挑选。赛蒙顿的《天才的产生: 从达尔文视角看创造性》一书就据此解释为何某些科学和文艺思想能够发扬光大,而另一些被抛入了历史的垃圾堆。比因霍克的《财富的起源》将经济世界看作一个复杂体系,提倡以生物学概念作为经济研究新的“隐喻”。

手头这本《神似祖先》记录了一位中国社会学者阅读生物学著作后的心得体会。作为学术界的“边缘人”,作者郑也夫喜欢到别人的地盘上进行“思想远交”,因此《神似祖先》可以看作社会学家和生物学家之间的一场精彩对话。举凡灵肉、死生、人我、和战、情理、苦乐、男女、美丑等关乎人类生存的重大问题,这本书都有所涉及,其分析令人耳目一新,甚至有醍醐灌顶之感。

正如也夫在《神似祖先》头一章所言,生物学的意义不只在其自身,更在于改变了我们的世界观,尤其是对人性的看法。科学似乎是区分人与动物的一项明显标志,它无疑代表了人类高超的智慧。毕竟,我们在生物学里就被称为“智人”(Homo Sapien)。可是,不少动物,如猿猴和海豚,都拥有程度不低的智能。在原始生存状态下,人类的智慧仅比其他动物略为高超,并不一定具有明显的生存优势。今天的中学生都懂得牛顿定律,是因为人类掌握了积累文化的手段。如果把爱因斯坦放到采集狩猎社会,他充其量也就设计个陷阱而已。


作者:《南方周末》编辑部 出版:上海书店出版社

我曾读过也夫20年前的一篇旧作,那时他还认为艺术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主要特征。在自然选择理论之后,达尔文进一步提出性选择学说,揭示了美感的起源。原来艺术并不为人类所专美,孔雀开屏,杜鹃啼唱,动物早就发展出了“身体彩绘”和“山歌比赛”,这些行为在进化上的原因与人类无异——只为吸引异性。优雅的舞姿体现出灵活的身体机能,嘹亮的嗓音暗示着健康的身体素质。艺术不仅不超越生存,而且直接涉及生存中的重大利益。

除去科技和艺术,似乎只有道德能将人类从野兽那里拯救出来。孟子发问:“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他的答案就是人类能够明察伦理道德。近年来心理学研究却指向相反的事实: 人类的大部分道德行为由某种情感机制推动,而这种情感机制在数百万年的演化史中逐渐形成。对灵长类等动物的研究表明,道德行为是社会性动物生存的必然要素。我们最好把人与其他动物看作道德色谱上的两点,而非泾渭分明的黑白两极。正如生物学家瓦尔所言:“我们和多种动物共享着建筑的材料。我们做的事情没什么是真正特别的。”因此,研究人性不能只去教堂,更应该跑到动物园去。

演化生物学并不仅仅满足我们对自身起源的好奇心,还能帮助我们理解和改善当前的处境。如果我们把智人的演化史浓缩成一年,那么短短两百年的工业时代就是迎接新年的晚宴。同历史上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相比,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典型”世界。现代世界带给人类的好处显而易见,但它同时也伤害到人类,这部分是因为基因变异的速度赶不上经济增长的步伐。《神似祖先》指出,现代人在享受医疗保健的同时,也面临着日益增多的“富贵病”,传染病和营养不良正在被心血管疾病和糖尿病取代。也夫称后者为“生活方式疾病”,因为我们体内古老的基因并不适应现代生活方式。比如,笔者的远祖带有易患近视的基因,这在无文字的原始社会并不会损害他们的视力。笔者继承了这种不良基因,每天却需要处理大量文字资料,结果戴上一副厚厚的眼镜。

现代人的肉体受到考验,他们的精神也饱受刺激。影视媒体充斥着最性感的人类成员形象,吸引着长相平凡的大众注目。从演化生物学来看,美貌之所以吸引我们,乃在于我们都希望自己的后代成为拥有优良基因的俊男美女,因此身材长相是每个人择偶的重要标准。可人类祖先从来没见到这么多被复制出来的“封面女郎”。尽管她们赏心悦目,在进化意义上却毫无价值。换句话说,我们的视觉系统被复制技术“欺骗”了,以致这些人造“画皮”占用了我们太多时间和精力。

现代传媒展示了“美好生活”的可能性,为我们布下了一个又一个消费陷阱。也夫在他的另一本著作《后物欲时代的来临》中对此提出了批判。在人类社会的多数成员解决温饱问题之后,无聊感开始蚕食我们没有设防的心灵。人们自以为存在着比当前生活更美妙的享受,消费过后却面对着新一轮的无聊。要摆脱这种无聊,我们当然不必回到原始社会,却不妨“模拟”祖先的生活环境。祖先每天做的运动,我们也常做;祖先看不到的幻象,我们也少看。这正是《神似祖先》的题中之意。

(原载于《南方周末》2010年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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