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精选】猫事拾零

笔者理解不了为南泉杀猫制造的超级理由,倒是从中窥见了本土文化里面的诡异成分和怪戾逻辑:重要的不是行为本身和后果,哪怕是残酷的行为和后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行为和后果能否得到合理化,并达至意义升华。杀猫如此,杀人更是如此。

十九世纪一个叫古伯察的英国传教士,在《中华帝国》一书里记叙“猫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古伯察写道:有一天我们路过一个农庄时碰到一个牵着水牛的小伙子,便问他现在时辰是否已到中午。他抬头看看太阳,但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它。“天阴得太厉害了。”他说,“不过,请稍等。”说完他便向村庄跑去,几分钟后他怀抱着一只猫回来。说:“看,还不到中午呢!”他用手扒开猫的眼皮给我们看——猫的瞳孔随中午的到来而逐渐变细,并缩成像发丝一样的细线,当它垂直穿过瞳孔时便是正午十二时,此后瞳孔复又慢慢变粗、扩大。

这是鸦片战争后的中国乡村极为寻常的一幕。它之悲哀,不仅在于中国人怀抱着这样的“猫钟”,置身于虎啸狼嗥的丛林般的世界;更在于中国人通过自己的瞳孔看不清世界,透过猫眼也看不清自己是谁了。几乎在同时,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在小说《我是猫》中,借助“猫眼”目击了近代本民族乃至人类的丑陋:“世人褒贬,因时因地而不同,像我的眼珠一样变化多端。我的眼珠不过忽大忽小,而人间的评说却在颠倒黑白,颠倒黑白也无妨,因为事物本来就有两面和两头。只要抓住两头,对同一事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是人类通权达变的拿手好戏。”此猫冷眼逼视世道人心,痛揭社会以异常为正常的荒诞状态,至今读来仍掷地有声:“……说不定整个社会便是疯人的群体。疯人们聚在一起,互相残杀,互相争吵,互相叫骂,互相角逐。莫非所谓社会,便是全体疯子的集合体,像细胞之于生物一样沉沉浮浮沉沉地过活下去?说不定其中有些人略辨是非,通情达理,反而成为障碍,才创造了疯人院,把那些人送了进去,不叫他们再见天日。如此说来,被幽禁在疯人院里的才是正常人,而留在疯人院墙外的倒是些疯子了。……大疯子滥用金钱与权势,役使众多的小疯子,逞其淫威,还要被夸为杰出的人物,这种事是不鲜其例的,真是把人搞糊涂了。”

《我是猫》问世十年后,中国才出现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

一则禅宗公案说,禅院东堂和西堂争夺一只猫儿,正好被南泉禅师撞见。南泉对两堂僧众说:谁能说出道理即可救此猫,说不出即杀之。两堂僧众无言以对,南泉当即斩杀此猫。赵州从外面回来,南泉把刚发生的事告诉他。赵州脱下鞋子顶在头上,走了出去。南泉禅师说:你刚才若在场,此猫便可得救(《景德传灯录》)。

南泉禅师为什么要杀猫?佛界作出了大同小异的解释,归纳起来无非是:其一,以杀生形式来演示禅宗修行的关键心要,从表面上看斩的是猫,但实际上斩却的却是东西两堂僧众对猫的挂碍贪着。其事相上虽然表现为杀生,但意义上却是挽救僧众的清净心行,其举措犹如壮士断腕一样悲壮(圆智法师)。其二,杀生事大,对出家人是戒之首。试想对持戒多年的僧众,突要动杀,是何等震撼?若你在场,能不目瞪口呆,其它妄想都没吓停?……此与六祖“不思善、不思恶”句何别?南泉苦心在此,倒用杀业成大慈悲──是为倒。无人识得,可惜可惜(二麻子)。其三,南泉斩猫,那不是杀生犯杀戒了吗?你要晓得他为什么去杀这只猫?他杀一条生命,旁边有个和尚看到,开悟了,成佛了。……这个你们不能学,你去杀猫,你会堕地狱;他杀猫,他会成佛(净空法师)。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笔者天生愚笨,心性木讷,理解不了为南泉杀猫制造的超级理由,倒是从中窥见了本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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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刘之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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