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袖画师

对于如今的生活，刘杨很满足，他一年画个五六幅就够生活了。“我属于沾这些伟人的光。”

2013年底，一个书画展在武汉举行。展览包括55张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习近平等几代领导人的画像。

画出这么多领袖肖像的，是八一书画院副院长刘杨。他曾在1979年画过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像。

领袖肖像画曾在上世纪80年代前风行一时，不过后来领袖画像只在国庆游行等大型集会中出现，领袖像画师就更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了。这些为领袖画像的画师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如何被选中为领袖画肖像？

“千万别在我手里砸了”

刘杨从18岁开始就画领袖像了。那时“文化大革命”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领袖像的需求量供不应求。经北京市市长吴德特批，北京市美术公司在全市范围内招收领袖画像师，以加快领袖像的生产速度。

“总共在20个学校选了150人。先搞政治审查，查家庭历史祖宗三代，不能有海外关系。”当时在北京市171中学读高中的刘杨，在年级黑板报组经常画大字报的报头、花边。有一天，老师把他叫到校长办公室。在那里，北京市美术公司一个厂长、一个政工组老太太，还有一位他后来的师傅王国栋“面试”了他。

王国栋对刘杨说，要是招了你，就是画伟人肖像，不许乱画别的，一辈子就画这个。刘杨当时想着能画画就不错了，要不然得和同学一起上山下乡。过了一阵，北京市美术公司通知刘杨，他被正式录取了。

那年包括刘杨在内，共10个人被录取。刘杨所在的组里有四五个师傅，但主要教画画的是王国栋。1976年前，王国栋一直负责画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像，画了十多年。

当时官方使用的毛主席像，都是向北京市美术公司定制。民间虽然也有人能画，但搞不好就会被打成“反革命”。此后一段时间，美术公司的订单一般都是一套画像，画毛泽东和华国锋两个人。

三年出徒时，10名学徒每人画了一张毛主席像，算是毕业考试。前三名每人奖了一个石膏像，刘杨得了第一。1979年，刘杨得到了唯一一次画天安门城楼毛主席像的机会。天安门主席像画完，刘杨紧接着又画了人民大会堂正门的主席像。这年夏天，刘杨甚至被山西省委邀请，去画了好几套毛泽东和华国锋画像，用在太原五一广场和一些会议场所。

从1980年开始，中央颁布指示，除天安门城楼外，各大建筑物以及所有官方单位，都不允许挂领袖像。

从此，唯一可以挂毛主席像的地方就是天安门城楼。从1977年开始，画师葛小光开始画天安门城楼毛主席巨幅画像。“他比我早进美术公司三年。”刘杨说，葛小光身体不太好，在当年画领袖像的这些人无事可做、改画起广告画时，王国栋特意把葛留了下来，专门画天安门城楼每年一换的毛主席像。

从1949年至今，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画像经历四个版本。第一版为1949年开国大典悬挂的头戴八角帽的毛主席画像；第二版是1950年至1952年悬挂的毛主席正面短发穿绿呢上衣的画像；1953年至1968年悬挂的毛主席侧面像是第三版；1969年至今悬挂的是第四版毛主席正面像。

葛小光的画室在天安门城楼的西北角，是一座面积为90平方米、高8米多的铁棚子。当年刘杨和同伴们画天安门上悬挂的毛主席和马恩列斯画像时，也是在这间画室工作。每年7、8月间，画师提前进入这间画室作画，十一国庆前，把领袖像画好、晾干，换下来的旧画则放在这间画室里，等到来年再用。

画毛主席像并无额外报酬。刘杨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当时就感觉这个任务千万别在我手里砸了，十一千万得挂出去。”

“选择画家的过程很慎重”

除了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画像，公共场合出现频率最高的领袖像，大概是在国庆阅兵时的群众游行方队中。

1999年国庆五十周年时，已经从北京市美术公司辞职的刘杨，又被老东家找过去，让他画国庆游行用的江泽民像。当时北京美术公司已经改制为歌华公司。

为了中央审查时用，刘杨用了两个多月画了一张一米多高的小稿。好不容易画完，中办对之前选的那张江泽民照片不满意，又送来一张照片，让刘杨重新画。不过，刘杨最终没有获得领袖大画的创作资格。

十年后，2009年国庆六十周年阅兵时，天安门前游行的领袖像增加到四幅。中央美术学院38岁的青年讲师贺羽被选中画胡锦涛像。当年3月中旬，群众游行指挥办公室将四位领袖照片送到了中央美院，院办联系贺羽等老师，将领袖照片画成油画送审。

贺羽拿到的照片拍自胡锦涛在中共十七大开幕式上讲话。他花半个月，画出了一幅约一米高、八十厘米宽的小稿，交上去审查。

几个月没消息，贺羽以为他们找别人画胡锦涛像了。8月中旬，他突然接到院办电话，正式确认他画胡锦涛像。后来贺羽听群众游行指挥办总指挥、北京市委常委梁伟透露，“选择画家的过程很慎重，因为胡锦涛是时任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

贺羽还被告知，方案需要调整。为了找更合适的照片，贺羽还去中南海，“在他们的影像资料库里找”。最终确定的照片是胡锦涛在某次会议时，边鼓掌边步入会议厅的图片，背景换成了人民大会堂用的红色幕布，下面加了绿色植物。

“适用的图片应符合几个要求，首先领导人形象要正面，不能侧面。其次，形象要比较正、动作比较自然。”贺羽对南方周末记者解释。

作画地点在朝阳区体育中心。除了贺羽，另三位领袖像画师是他的同事王少伦，天安门毛主席画师葛小光，以及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王晓宏。

王晓宏在此之前并没有接触过领袖肖像，“当时在很多人中挑选，后来我被通知选中画江泽民像”。

2009年9月，在四位画家进行创作时，朝阳体育中心有武警把守。贺羽作画的原料是他自己在中央美院旁的美术用品店买的，“他们给我报销，都是进口的。”其间游行办也已把大画板制作好，尺寸达到高六米三，宽四米八。

王晓宏认为，“领袖画像重要的是你能不能画得准确，把领袖气质画出来。”作画期间，中央警卫局工作人员负责给画家补充素材，并提供一些技术支持。

2009年9月23日，梁伟来到朝阳体育中心视察。画像快要定稿时，一位中央办公厅领导也来到现场，对画像提出了具体修改建议。他以商量的口吻说，“你们觉得眼神、眉毛是不是可以这样调整一下？”

四位画家在国庆前如期完成领袖画像创作。9月30日下午，画像被转运到工人体育场，并装上了彩车。

10月1日早上8点，贺羽跟随领袖画像彩车一直到游行集结地。当防雨幕布揭开时，贺羽和现场工作人员确认了画像在运送过程中没有损坏——这标志着为领袖画像工作的正式完成。

“画天安门主席像的就正宗”

四位画家为国庆六十周年群众游行画的四幅领袖像，后来被首都博物馆收藏。

2009年10月6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了参加国庆阅兵与群众游行的工作人员。站在前排的贺羽与胡锦涛本人握了手。中办工作人员后来征询贺羽意见，希望他能把他画的小稿送给胡锦涛本人，贺羽很高兴地答应了。国庆游行半年后，贺羽也得到了主办单位给他的报酬——10万元人民币。

给领袖画像这件事并没有让贺羽变得炙手可热，之前贺羽也有给政治人物画肖像的经历。2007年薄一波去世时，薄家找他为薄一波画了一张肖像。在“纪念薄一波诞辰百年”活动时，这张肖像曾被挂在政协礼堂。

相比较来看，三十多年前为毛主席画过肖像画的刘杨，更灵活地运用了“领袖画师”的身份。1999年新中国成立50周年时，刘杨落选画江泽民像人选，反而让他坚定了走画领袖像的道路。

2008年，刘杨找到军事博物馆想办画展，结果被当时的馆长看中，免费给他在军博开了一间画室。他成为没有军衔的“八一”书画院副院长。

画领袖像让刘杨跟那些老将军、老领导接触特别多，这些老人内心都很崇拜毛泽东。一次他跟一个省的原省委书记、原省长一起吃饭，席间聊起毛泽东来，老领导们说，“怎么能把毛泽东忘了，那就不行。”

一些商界老板也对毛泽东崇敬有加。2009年刘杨到长沙做过领袖像展览，2010年他又在西安和石家庄办过展览，都是大老板出钱赞助，一般花费都在50万元以上。

给领袖画像得来的名声，也让他在肖像画界行情水涨船高，他给人画肖像的价码，现在都是20万元起跳。

2013年是习仲勋诞辰一百周年，八一书画院在广州举办了一个书法作品和国画展，其中有四张油画是刘杨画的习仲勋肖像画。照片资料由中南海提供，刘杨说他完全是义务画的，“一幅要画一个月”。

对于如今的生活，刘杨很满足，他一年画个五六幅就够生活了。“我属于沾这些伟人的光。”刘杨说，现在很多人都在画主席像，“但别人觉得你画天安门主席像的就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