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语】以书为敌

一年过去，一年又来。春节的时候，清理了一下书架，发现这一年来买了不少书，却有很多本连包装的塑料纸都没拆过，最要命的是，好些书竟然想了半天，也始终回忆不起当时是因何要买它。我把这些新书打开来，逐一翻阅，看看究竟里面潜藏着哪些我当时购买它的秘密：是它的开头的几句话？—这一向是我决定买与不买的重要依据。很多年来，我一直对书有洁癖，倘若一本书在它开始的时候不吸引我，那么我基本上不会去看它。我相信直觉，相信一见钟情的阅读，也认为一个作者必须在下笔的最初就显示出他对读者的诚意。那么是因为书里的故事？—我对任何要向读者炫耀故事的书都保持警惕，这并不代表我拒绝故事，而是我认为有比故事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讲故事的方式，讲故事的腔调。如何来讲一个故事，比故事本身更重要。

我翻阅了半天，最终将这些书摆回书架，打算束之高阁。接下来，我打开一本本老书，我想象着老书曾经带给我的快乐，想象当初它是如何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用了何种手段、在哪个书店遇见它，我想象与那些老书有关的一些事，一些场景。我希望能够找到当初阅读它时的欢乐。可是依然没有，好些旧书，我甚至不记得它讲过什么，它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切都是新的。当一本书与它的读者丧失了固定的记忆关系，当这本书甚至没有让你体察到它曾经与你如何的狭路相逢，如何在黑夜里为你闪过一丝的光亮，让你感觉不到它曾经与你的成长、你的生命有过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应关系，让你在多年后产生重晤如初见的感受，那么它就是新的，是你的生命之新，但更可能是你的陌生之新。

为何面对满书架的书，我会是如此的一种心情？我想了想，打算放弃对这个问题的纠缠，于是我斜躺在床上，开始玩起了手机。我把每一条资讯和信息都看了一遍，新的和老的。这当中的一条提醒我昨晚有一场球赛，是我热爱的球队，我很少落下对它的关注。于是我赶到了电脑前，我打开了有关它的链接，就在此时，我找到了为何与书不再亲近的原因：当我用大量的资讯把自己的大脑充满，那些书就必须要为它们腾出更大的空间；当我一天到晚捧着手机和待在电脑前时，我就已经不再与书为邻。当世界的大事与小事都进入视野，那么我就有可能失去对内心角落、一隅的反复摩挲和探视；当轻阅读带给我信息的扫荡，我就可能失去重阅读带来的沉淀和深入。 当那些如射灯一样的资讯把周遭的一切都照亮的时候，那么很可能我就会失去对宁静的暗夜的期待，对黑暗中萤火虫的追逐。

一年又去，一年又来了。我相信很多的朋友都与我一样，正在远离书籍，与书为敌。当我写下这篇短文时，我希望我们在这个一日万里的快时代，能够再一次亲近书，因为书终究是我们重返诸神岁月、重回语言的故乡的一条最好的道路。书中有诸神，书就是道路，书就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