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的中国烙印

■开篇的话：
    我们相信，一年后，中国将举办一场伟大的奥运会。为了那几天，中国人付出了太多，除了天文数字般的经济投入，为了那几天，无数北京人不得不忍受这个城市成为一个建筑工地的事实，但我们必须肯定，奥运带来的改变更多是积极的，比如，我们越来越重视规则，越来越重视善待媒体等基本理念。
    南方周末以“记录时代进程”为己任，我们希望参与并见证中国的进步。从本期开始，我们每月推出“奥运改变中国”系列报道。我们将带给读者一个不同的观察奥运的视角，敬请垂注。

倒计时一周年，“中国式奥运”全面启动

２００１年７月１３日，北京申奥成功，北京市民挥舞国旗，分享申奥成功的喜悦 周可／图

    一些精心设计的仪式在奥运会倒计时一周年时显示了中国的特别。
    昨天晚间，北京天安门广场，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向全球二百余个国家和地区奥委会发出了参加北京奥运会的邀请函。
    一个古老的东方国家正在新世纪向全世界发出通告，要在明年展示她的国际化和现代化，并期望人们给予应有的赞誉。
    所有仪式的隐喻都指向一个地方：从天安门出发，沿着北京的南北中轴线向北——这条中轴线上的地带被认为是中国的宝地，故宫和毛主席纪念堂都在其上——穿过明、清两代皇帝的龙椅，继续往北９公里（这在中国是一个象征圆满的数字）就是北京的奥林匹克公园。
    公园的正中心是国家体育场，人们现在叫它“鸟巢”，一年后，奥运会的开幕式将在这里举行，昨天的仪式是它的预告。
    在过去５年中，北京，或者说社会主义中国，正在摩拳擦掌，并在执政党的领导下以自己的方式准备这场国际化盛会。
    而这一准备过程独具中国特点。

“独特”的北京奥组委
    位于北京北四环奥运大厦中的北京奥组委是北京奥运会的核心机构，这个庞大的组织包括三十多个部门，每天中午有１６００人在这里就餐，每天有８０００人到访。奥运期间，吃午饭的人数将是现在的两倍。
    奥组委是隶属国务院的临时机构，有９３个部门是它的成员单位。在中国各式各样的临时机构中，北京奥组委可能是最著名的一个。
    虽然无法用传统的行政级别来衡量她的规格，但各方对她的重视有迹可循。市委书记刘淇是奥组委主席，而第一副主席是国务委员陈至立。
    奥组委的官员说，前者代表党中央——刘淇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陈至立则代表国务院，她是国务委员。
    一些细节也显示了这个机构的特别，奥组委各机构部长大多是来自北京市的官员，很多为副局级，而各个部的副部长，多是来自中央部委的正局级官员。
    从奥运大厦开始使用就显出奥组委不同一般的地位。最初租大厦时，国家审计署正对其建设情况进行审计，奥组委一位中级官员前去询问，出来接待的是一位副审计长。副审计长说，大楼肯定没问题。
    “奥组委虽然是一个临时机构，但经常能跟部长们面对面谈一些很具体的事。”奥组委秘书行政部部长韩子荣说，“我们能感觉到很重视你的目光。”
    奥运大厦迅速启动，北京市园林局主动把奥运大厦周围的砖面铺好，而用于绿化的粗壮树木则是特意调来。为了保证美观，包括周围的屋顶也种上草皮。奥运大厦所在的海淀区为此投了一千多万，但未要钱。
    国家邮政局主动提出要为奥组委提供特色服务，将他们的邮编号改成１０２００８。国家质检总局上门服务，“要跟我们签合作备忘录，我们因为特忙，还拖了很长时间。”韩说。
    最可衡量对某部门重视程度的或许就是在领导会议上的讨论次序安排，奥组委官员说，没有挤不上去的会，“都给我们让路，比如有的事情必须由刘淇书记决定，他经常把其他会拿掉来保证我们”。

现代奥运，传统优势
    但要理解北京奥组委和各个部门之间的关系并不容易。国家体育总局宣传司司长张海峰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体育总局和北京奥组委有“非常密切的协作关系”。
    “他们需要我们协助，我们会竭尽全力。”而北京奥组委体育部内，“各竞赛项目主任都由国家体育总局的人担任，我们对如何设计赛程有绝对发言权。”
    奥组委的官员们对如何开展工作有精确把握，这里聚集了从北京和各中央部委抽调来的官员，他们熟知国际规则和中国体制优势。
    “我们和政府是一体的。”韩子荣说，“北京奥组委是一个对外的平台，国际奥委的要求在这转化成需求，交给政府部门去落实。”
    那些威名赫赫的中央和北京核心部门，比如中办、国办、市委市政府办公厅“都跟我们一家人似的”。
    ９３个庞大的成员单位现在已经变成了９３个触手，他们在奥组委的代表官员也是本单位主官。“他们的态度是：奥组委的事，快给他们弄。”
    韩子荣比喻说，北京奥组委下属各个部是北京各政府部门入驻奥组委的一个“办公室”。奥组委各部部长多为北京市各相关局委办主要副职，如安保部部长刘绍武便是北京市公安局副局长。
    各机构之间交错任职很多，比如北京市政府有“０８工程办”负责建设场馆，而奥组委亦有自己的工程部，部长兼任“０８工程办”副主任，韩子荣说，该部长多半时间要在“０８工程办”办公。
    中国的动员体制看起来颇为顺手，除上层９３个单位组成的复杂网络，北京市还有一系列更庞大和复杂的，从市一直深入到区县的各种协调小组，几乎所有主要官员都被囊括到这个网络中。
    在这张纵横交错的网络底部，是中国几十年来依靠的传统基层“血管”，比如街道和社区，居委会大妈们成为活动的组织者。
    这些积极的老人很容易想起北京亚运会，一位６５岁的女士对南方周末记者兴奋地回忆起“大街小巷的熊猫盼盼和到处回荡的《亚洲雄风》”。当时居委会的工作重点是挨家上门推销一元一张的亚运彩票，尽管并非强制，但购买踊跃。
    １７年过去了，北京已不再需要动员市民捐款，北京奥组委执行副主席刘敬民开玩笑说，如果支持奥林匹克，“就请把要捐的钱拿去给孩子买双球鞋吧。”

共青团的作用
    北京奥组委不接受捐款，但乐意接受市民们的“奉献”。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我参与、我奉献、我快乐”的标语表明这仍然是一次需要全民出力的盛会。
    市民参与其中的主要方式是成为奥运志愿者。
    北京奥运会、残奥会需要招募１０万赛会志愿者为赛会提供直接服务，招募４０万城市志愿者在奥运场馆周边及其他城市重点区域设立的志愿服务站点服务。
    前者的主力是在校大学生，占报名人数的七成，仅北京大学就有一万多人报名。
    除此之外还有百万社会志愿者在社区乡镇开展志愿服务，更有上千万人次参与“微笑北京”主题活动。
    作为“党的助手”的共青团在奥运会志愿者工作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北京奥组委志愿者部的部长是北京团市委书记刘剑。
    这是中国另一条传统的动员系统，北京地铁运营公司团委书记李波涛说，每一个单位都有党团组织。“一声令下，就会通知到每一个角落。”
    和赛会志愿者报名最低年限１８岁不同，报名城市志愿者的最低年限是１４岁。
    在目前已报名的城市志愿者中年龄最小的城市志愿者是１３岁的初一学生王梦菡，比规定的城市志愿者最低出生日１９９４年６月３０日只大两天，志愿者方向是医务护理。
    日益高涨的奥运会宣传正勾起一些中学生的父母们对集体的感情。虽然大规模“学雷锋”的记忆已经离王梦菡们有些遥远，但它仍然存留在父母们的脑海中，并成为支持孩子参加公益志愿服务的重要原因。
    众多的中学生志愿者骨干也是学校团委的积极分子。同样初一的学生志愿者高昕妍已经是年级团支书，另一个即将上高三的人大附中志愿者颜若津是人大附中团刊的主编。
    北京奥运会、残奥会期间，４０万名城市志愿者将被分配到５００个城市志愿服务站点，团的干部说每个站点都将会是一个很好的搭配：里面有英语流利的大学生、熟知附近典故的老北京和机灵的中学生。
    团中央负责除北京外大陆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的赛会志愿者招募，但各地团组织的热情是如此高涨，只能采取一个省份固定为１００个名额的办法公平分配。
    北京奥组委志愿者部部长刘剑说，“人人都可以做志愿者，只要你露出７颗半牙齿（微笑），佩戴奥运五色 ‘微笑圈’并承诺‘乐于助人、诚实守信、保护环境、文明礼仪、学习进取’，就是在为奥运做贡献。”

培训与文明运动
    刘剑所说的“露出７颗半牙齿”是“微笑北京”的一部分，“微笑北京”是北京正在进行的文明运动的一个侧面。
    急速推进的文明浪潮正在席卷这个城市，北京市政府正发起一场做文明人的运动，并把１５０万册文明礼仪普及读本派送到市民家中。
    北京人被要求必须戒掉“京骂”，而“五一”长假期间，有５６人因随地吐痰不服从劝告受到处罚。
    除了强制性规定，北京正试图对从奥运会技术官员、志愿者到普通市民的庞大群体进行最广泛的培训，以提高民众素质。
    负责培训的官员们正试图给这个城市留下更长久的“奥运遗产”，奥组委副秘书长、奥运会培训办公室主任张志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市民素质的提高比奥运会留下的场馆要更珍贵。
    培训经费大部分由各单位自己负担，为了保证基层的热情，北京市政府要求财政局积极支持奥运培训工作。  
    包括公安、交通、医疗等在内的１４个窗口系统和行业被作为培训重点，这涉及１２５万人。
    北京市公安局警务督察处副处长贾春明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北京的警务督察们正检查警察学习英语的情况。另外，“现在外国记者采访的权限更大了，我们也检查警察对政策的熟悉程度。”贾说，“警察要注意方式方法。”
    比起无形的文明运动，北京的另一场运动更轰轰烈烈一些，比如清除遍布城市的小广告。
    一个名为北京２００８环境建设指挥部办公室的部门负担了大部分工作，包括拆除违法建筑、城中村治理、清理户外广告和清理小广告等。
    北京在四五月份还展开了对广告牌的清理，上千的户外广告被拆下，换成迎接奥运会的公益广告。
    “０８环境办”宣传动员部副部长唐建军对南方周末记者说，那些大街上的广告牌基本是过期的。一位“０８环境办”官员随后解释说，广告牌大多数是２００４年前批的，有效期２年，后来就没批过。
    城市的临街楼正被粉刷，主色调是“北京灰”，商店的招牌也被要求统一规格。“０８环境办”的官员分区划定小广告泛滥的重点地段，然后把治理任务下达到基层。
    “如果没有奥运，完成这些工作需要很久时间。”唐建军说。
    北京也将展开一系列清除色情业的行动，并在奥运会前让众多的“瘾君子”戒毒。北京所有娱乐场所公共空间部分的监视摄影机，都将与警方联机。２６．５万个摄像头试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危险角落。

“可喜的副产品”
    北京也在尽力做到媒体服务的专业化，明年比赛现场体育解说员手里拿的一张Ａ４纸上将可以很专业地浓缩１０张纸的内容，包括赛事的所有相关信息，官员们说，一张纸至少可以说１个小时。
    “你不能老说刘易斯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闪动着一身黑色的肌肉，在北京霞光普照的鸟巢里奔跑，现在没人听这个。”北京奥组委媒体运行部副部长徐济成说，“你说的转播时我都看见了，而且我觉得他像豹，你怎么说他像马呀？”
    徐济成在新华社做了２０年体育记者，而媒体运行部中有９０％的人来自媒体。
    一些境外媒体担心中国对待记者的真实态度，但徐说，“假冒伪劣企业有问题才怕媒体，我们欢迎媒体来采访。”
    事实上，官员思想的改变正成为奥运会给北京带来的一个“可喜的副产品”，在最复杂的文化活动领域，奥组委的一系列活动都赢得了普遍的参与。
    “我们不搞形式主义，公众被动参与的、不快乐的我们就不搞。我们也不追求很大的规模，创造什么吉尼斯记录，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北京奥组委文化活动部部长赵东鸣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一些仪式性的活动都很简短，包括领导讲话能简短就简短。”赵说，“我们正在国际化。”

为了北京
    在倒计时一周年的日子，整个中国都沉浸在“为了北京”的兴奋中。
    民间各种为奥运会“献礼”的举动不断。年初，重庆市大足县邮亭镇一个农民将所有积蓄７０万元用来制作一种叫做“中华龙点火器”的“飞龙车”；而“鄂州民间艺人耗时半年精心编制了两条奥运龙”。新华社呼吁民间为奥运献礼需多份理性。
    即使中国最娱乐的部分也要显示爱国热情，包括目前在中国风头正火的“快乐男声”１３强也在近日宣布加入北京奥运宣传助威团。
    中国的植物学家在２００３年就受命致力于一项让植物配合奥运会的项目，他们选了几百种花进行实验，以便培育出更多的花适应北京８月的“桑拿”天气。
    北京的８月通常只能见到１０余种花卉，这显然无法让这座城市在奥运会期间变成鲜花盛开的海洋。
    情况进展不错，８月３日在北京紫竹院公园首次展示了选出的４１３种花卉，它们大都经过改良，有的是反季节开花。
    中国正期望通过各种侧面在奥运会上展示自己的大国形象，支持这个想法的还有一些著名的老朋友，国际奥委会终身名誉主席萨马兰奇说，奥运会“是对整个中国国力的改变和中国在世界声誉影响力的改变”。
    不过市民的想法更朴实些，孙姓出租车司机在对南方周末记者表达了为奥运会做贡献的热情后说，不知道奥运会的时候一天能比现在多拉多少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