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汇】弦外之音

《礼记》有云,『士无故不撤琴瑟』。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雅士将古琴之研习视作修身养性的必由之径。在传统文化逐渐丢失的今天,许多人重拾旧时的生活趣味,让古琴的悠扬音韵重新进入现代社会。『抚琴』背后,不仅再现了一种优雅的生活方式,更是中国的核心文化传统在现代的延续。

《礼记》有云,『士无故不撤琴瑟』。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雅士将古琴之研习视作修身养性的必由之径。在传统文化逐渐丢失的今天,许多人重拾旧时的生活趣味,让古琴的悠扬音韵重新进入现代社会。『抚琴』背后,不仅再现了一种优雅的生活方式,更是中国的核心文化传统在现代的延续。

琴人之艺

《琴论》有云,“攻琴如参禅,岁月磨练,瞥然省悟,则无所不通,纵横妙用而尝若有余。”听琴,习琴,奏琴,斫琴当古老的技艺被现今的琴人重新拾起,随之被保留下来的,还有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和灵魂。

杨致俭 当代古琴活动家、制作家、演奏家。上海七弦古琴文化发展基金会理事长、上海幽篁古韵古琴艺术团理事、中国古琴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古琴学会上海艺术中心主任、中国民族器乐协会理事、“幽篁里”和“仰偃轩”古琴艺术总监。

上海还未进入酷暑的那几天,天气虽热,却也并不算闷。路过淮海中路,几声清幽的琴音隐约从一所老洋房里传出,如同一丝清风,掠过人潮涌动的繁华都市。穿着麻质蓝衫的杨致俭正在客厅的木制屏风前弹奏古琴。弹完一曲,杨致俭抬起头问站在一旁观摩学习的学生,“你觉得怎么样?好听吗?”学生笑着点点头。

杨致俭面上浮现出孩子觅得珍宝时的得意欢欣——正在弹奏的这把琴,正是他最近新做成的四把大漆古琴中的一把,制作过程耗时年余,花费精力无数。琴的深红底色中透出明艳的鲜红花纹,像开在琴上的朵朵玫瑰,于是杨致俭将其起名为“玫瑰红”。

这里是幽篁里,一个文化会所,同时也是幽篁古韵古琴文化会和上海七弦古琴文化发展基金会所在之地。“幽篁里”三字取自诗人王维一首与古琴相关的五言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它位置甚佳,就在上海寸土寸金的淮海中路一间老洋房里,隔壁就是宋庆龄故居,以及老上海最著名的建筑师邬达克设计的诺曼底公寓。2008年,杨致俭把这个地方改造一番,将海派的建筑里添置得古色古香。三年后,由他牵头创办的基金会也在这里成立。

这幢兴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老建筑,乍眼看去和周边居民的房屋并无太大不同,白墙红顶,老式的门窗结构。供出入的巷子狭窄,只容得下一辆自行车通过。然而,穿过狭窄巷道,才知这小洋房腹内有乾坤:一个池塘,几尾锦鲤,挂在翠竹上的陶罐,从围墙边探进来的高大绿植……

杨致俭是古琴艺术家,也是斫琴家。幽篁古韵古琴基金会有专门的老师授课,因此一开始杨致俭并未收徒弟。但有一些朋友想跟着他学习古琴,杨致俭实在推辞不掉,便把大家凑在一起开了个班。

杨致俭喜欢穿一袭棉制的中式衫袍,为人和善。2000年之前,他的主要身份是个商人。从建筑系毕业以后,他一直从事着房地产行业。一个偶然的场合,他遇见了正在教授学生的古琴大师龚一,并决定拜其为师。为了考验杨致俭的诚意,龚一先生并没有马上答应他的请求,而是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电话,让杨致俭回去考虑两天,如果真心想学,再打电话联系他。杨致俭没有让老先生失望,从此专心跟从师父研习起古琴。

杨致俭的古琴技艺,师从“南龚北李”,两位老师龚一和李祥霆都是古琴界的泰斗级人物。他们不仅教授学生技术,更教授学生艺术。“老先生教弹琴,同时也教一些在艺术上的理解、看法。”如今,杨致俭自己授课,除了教指法,也讲与古琴有关的文化传承。“古琴长一米二十七,就是三尺六寸六,代表一年的周天,它上面也是有十三个徽,十三个圆点,这十三个圆点其实就是音阶,它代表一年有十二个月再加一个闰月,有十三个月。”谈及古琴,杨致俭变得滔滔不绝,“琴面是弯的,而它的底板是平的,表示天圆地方;它架起琴弦,叫乐山,琴弦斜着下来的,像流水从高山上流下来。古人说‘见山立志,见水生情’。这都是古人认为弹琴的目的,和自然沟通,跟古人对话。它是自我修身养性的载体。”

杨致俭喜欢艺术,从小到大学过书法、画画、篆刻、摄影,研习过笛子、二胡等乐器,还拜师学过下棋。自从接触了古琴,他就放下了许多其它爱好。他希望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古琴上。虽然工作很忙,但他每天练琴的时间都保证在一个小时以上。“和其他乐器比起来,古琴更契合我的感觉。学习的过程,温习弹奏的过程,都让我觉得快乐。”

当弹奏技艺学习到一定程度时,杨致俭开始痴迷于古琴制作—他希望造出一把最契合自己的琴。杨致俭的制琴工艺是自己向各方学习后摸索出来的,并没有拜到哪个制琴流派之下。他先跟着老师学习,“老师会告诉你什么是好的琴,什么结构的琴容易出好声音。比如传统的‘重如铁,轻如燕’,就是说极轻和极重的琴一般都比较好。”他爱琢磨前人制作的老琴,了解好琴的结构、木材、漆艺。“古琴的老师只能教你古琴的结构,教你制作古琴的传统方法。如果觉得传统方法无法满足自己,自己对古琴又有其他理解,那就要跟其他专业的专家学习,比如做大漆的师傅。一句话,工夫在诗外。”

为了学习古琴制作,杨致俭辗转于扬州、山西等地学习制木,又去日本学习漆艺。他制琴的工艺繁复,第一层漆刷到木材上,到最后一层漆风干,一共要经历九十多道工序。制作一把琴,最快也要耗时一年多,“需要有时间,还要等得起。”杨致俭说。

在上海内环,他有一间两千多平方米的厂房,里面全摆满了他制作古琴的机器和材料:木材、大漆、弦……为了让刷上胶的古琴干得快一些,他还专门买了快速风干的机器。杨致俭对古琴艺术很执着,也有着传教式的热情,“我们这一代人,应该去让更多的人了解古琴。以前正是因为大量高级知识分子的参与,才赋予了它内容和使命感。”这几年,杨致俭发现有个趋势很明显,“越来越多社会地位比较高的人开始认识古琴了。反而是工作越忙、社会影响力越大的这些人,到最后越爱古琴。”

去年,上海七弦古琴文化发展基金会的秘书长曹怡玲在幽篁里办了个颇具现代性的酒会,邀请了一些朋友和琴友。她别出心裁地用木制的盒子装上酒会请柬,给每位宾客送去。灵感是古时流行的“拜帖”。“历史书记载,古人欲登门拜访,会先郑重地送去拜帖,装在木头盒子里。我们虽然是邀请人家来做客,但也希望可以有一些传统的礼节在里面。”

更为讲究的是,入场的时候每个宾客身上都被贴上一个古琴的曲牌名,如《流水》、《平沙落雁》等等。酒会结束时,便根据曲牌名来抽奖。一切流程都和西式的鸡尾酒会相似,主题却是古琴,“我们不想把古琴变成一个特老旧的东西,我们用一种更时髦的方法来传播古琴,让年轻人也能喜欢。”

幽篁里三楼的墙上,挂着许多和古琴有关的照片,有三分之一是杨致俭和龚一、李祥霆二位老师一起的合影。去年,杨致俭带着一帮师弟师妹,特地为老师李祥霆办了一个拜师仪式。“老师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心里很高兴。虽然现在已经不流行拜师礼,但尊师重道的礼仪还是希望可以继承的。”

目前,杨致俭和曹怡玲最重要的工作是运作古琴基金会,对他们而言,传承古琴文化还需要更多的努力。“我们会组织一些高水平的音乐会,让人们切身理解到什么是真正的古琴艺术。还会组织全国17岁以下优秀的演奏者的邀请会,因为青少年是以后古琴的生命力和发展的原动力。另外,从传承的角度来看,那些研习古琴的老先生们,肚子里的东西有很高的文化和艺术价值,我们要帮他们留下来,所以会专门找人帮他们整理相关资料,并做一些出版物。”

杨青 古琴艺术家,现任国际中国音乐家联合会副主席,国际古琴学会常务副会长、秘书长。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古琴专业委员会副会长、秘书长。

 

乐以修身

古时,古琴的演奏者以士大夫阶级为主,“属于宫廷音乐、文人音乐,是雅乐的一种”。时至今日,古琴逐渐被更多老百姓所接收。但无论习琴者身份地位如何,修身养性似乎都是人们选择古琴的最终目的。

古琴的圈子很小,圈里的人大都认得彼此。杨青便是古琴圈子里的名人。不管走到哪儿,杨青都能够成功地吸引目光:一头花白齐肩发,用头箍捋到后脑勺的位置再扎成个低马尾。脸色是鹤发童颜的红润,丝毫看不出六十余年岁月留下的痕迹。一身中式的衣服,脖子上和手腕上都挂满了弯弯绕绕的饰物,有的是密宗的法物,有的是上了年头的包浆古玉。

作为中国最有名的古琴名家和音乐教育家,重重盛名之下,杨青却更愿意做一个古琴文化的推广者。数十年间,他创立了中国民族管弦乐协会古琴专业委员会,推动建立了古琴考级制度,试图将古来就属于士大夫的古琴拽下神坛,变得更大众化。

杨青的学生里,有小白领,也有不愁吃穿的成功人士,有年过古稀的老人,也有不到学龄的孩子。杨青希望将小众的古琴大众化。他开办面向大众的古琴基础课,每次90分钟,和三个助教一起教授班上的十名左右的学生。“2000年,在北京市少年宫办第一期。13个人,每个人九块五,除去场地的费用,给老师两块八。”这个十三年前令人惊喜的学费,从每课时九块五,在坚持了很久之后,随着物价的上涨,慢慢地变成了十六块,又涨到了现在的百余块。十三年前,每个老师每节课两块八的报酬,也变成了现在每节课百余元的报酬。

三个月,每周一个半小时的初级大班课,实际上能从零基础学到中级水平。中级水平的标志,是会弹《酒狂》和《阳关三叠》。大众平台式的中级课程之后,是往高级走的课程,需要古琴专业教授一对一的小班课。

许多人看来,古琴是比钢琴更贵族的富人乐器。“一般的立式钢琴大概两三万,最便宜的也得一万多。如果买专业古琴的话,价钱跟钢琴差不多,起码不低于钢琴的价钱。”较昂贵的专业古琴售价,中级以上小班课的“天价”,在现代学古琴,似乎仍旧是一件财力基础强劲的成功人士才能承受的乐教。

说回来,多年来一直坚持跟杨青学琴的,除了一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们,还有拥有一定财力基础的富人们。商人对古琴的喜爱似乎愈演愈烈。“长江商学院、清华总裁俱乐部、北大政府管理学院等等,都让我去讲课。”安徽省企业家培训基地开办后,安徽商会的会长兼工商联主席,也邀请杨青提供古琴培训。

不久前,一个老总请杨青吃饭,想把古琴引进到他用80亩地建造的庄园会馆里。迈期,杨青还被邀请至北京的新保利大厦底下一层的会馆里谈古琴的引入。那是一个五千平米的会馆,客人都是些政商界的人士。“一方面邀请我去做古琴演出,另一方面也让这些成功人士学习一下古琴的艺术。”

杨青认为,古琴之所以能够让那么多人喜爱,除了自古以来这样乐器就跟士大夫阶级、成功人士这些概念相挂钩之外,更因为有一种“洗心”、“乐教”的作用在。“头一次在北大政府管理学院上古琴课程,五十多个学员都是董事长,让他们作为普通学员来,他们也愿意。”杨青回忆起上课的情况,末了补充一句:“他们特别缺乏这个。”

一次排练中,有个企业家跟杨青搭讪,恳求晚上能够让他观赏杨青的古琴研究。这个在北京的外地人,拼到了北京户口,搏到了北京公司,有房有车,妻子孩子都接来了,但总觉着“北京的主流文化不接受我,我融不进来”。这个前北漂企业家期望能够通过古琴,找到融入主流文化圈的契机。“当然他很功利,但是这说明了一个问题。”杨青说,“我们现在需要这种古典音乐,触及你的内心深处,使你怦然心动,你会回想过去那种善良、单纯、宁静的生活方式。弹琴太重要了,因为人现在缺少倾诉的对象”。

“音乐无国界”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古琴。无论是美国的歌唱家,还是欧洲的音乐爱好者们,都对古琴喜爱有加,包括前不久举办国际禅修营上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在琴会后将杨青团团围住。“杨老师,我们想学琴。你一弹,我们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杨青说,这是他们的心弦被拨动了,“古琴从耳朵进入心田,拨动心弦,这种音效有洗心的作用。”

“弹古琴是一种和祖宗对话的方式。”在杨青看来,古琴的仪式感使人震撼—男女演奏者均着宽袍广袖的汉服,男子着冠,女子梳发髻,上台前持琴而立,上台时袍袖纷飞,一板一眼地行古礼,而后在演奏前双手虚悬琴上。“这个时候,全场肃然安静。”

“古琴和钢琴不一样,速度不是主要追求,弹奏技术不是很难,每天有半个多小时的练习就可以了。”说到古琴为什么适合成功人士,杨青这样解释。“况且,现在的总裁们越来越重视这方面的学习了。”但是,身份地位较高的学员是否真的有习琴的恒心?丝桐馆馆主巫娜不这么想。

她的学生有高级白领,也有成功的生意人。他们希望从这种古老的乐器和技艺中获得心灵的平静舒展。但是巫娜发现这些人往往浅尝辄止。他们悟性不错,上课也用功,但是上了几节课,有一日便告假不来,或因为工作忙,或因为别的原因,总之,以后就消失了。“这些人留不住,那么就缘尽于此了,没有办法的事。”巫娜说。

和杨致俭的细心经营、杨青的普及教育不同,我行我素的巫娜对于琴馆的态度是随心所欲。她是北京第一家古琴馆的主人。那是十年前,她还在读研究生。琴馆叫 “离骚”,在北京建国门外的一座造型凌厉夸张的大厦。她是古琴大师李祥霆的学生,同时还是中国古琴演奏专业的第一位研究生。当时谁也不知道古琴专业的毕业生将来可以做什么。不像提琴、钢琴,甚至二胡、笛子,古琴从来是独奏的乐器,很少有乐队需要。于是她跟人合作,开了家琴馆。

巫娜开琴馆的意思不只在谋生。琴馆向来是文人雅集、传授琴艺的地方,要开门做生意,巫娜舍不得。按照李祥霆先生的说法,巫娜学古琴的时候,全国学古琴的不到200个人。巫娜开古琴馆的那年,古琴入选“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人们对古琴的兴趣,才刚刚被激发起来。

在建国门外的大厦勉强支持了一年,离骚琴馆就因为无法负担每个月7000元的租金,搬到了天安门边上的小四合院,院子里有柿子树,临街开一间茶馆,挂起“清风馆”的招牌。音乐人窦唯来过,看一眼就喜欢了,从此日日来闲坐,跟巫娜交了朋友,跟她学习古琴,之后又合作推出了几张即兴演奏的音乐专辑,封面就是巫娜的照片。但经营的人太懒散,把这里当世外桃源,整天喝茶读书听琴晒太阳,琴馆活不下去。

之后,琴馆就不断搬家,寻找容身之所,名字也改成了“丝桐馆”。有一度搬到故宫旁边的中山公园里,有一间小四合院.在院子里弹琴,抬头就能看见故宫午门的城楼。院子里有葡萄架,秋日硕果累累,夜里月出宫墙之上,于葡萄枝叶间徘徊。但是没多久,公园就要收回这块闲地,用来修公共厕所。巫娜的琴馆就这么一路颠沛流离。好在古琴热逐渐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古琴感兴趣,琴馆的经营不至于总是入不敷出。

2009年之后,巫娜就不再管琴馆的事,跑到外国学习、演奏和游历。在国外的经历让巫娜重新开始审视古琴。她在纽约,看到那里的艺术家已经非常前卫,完全打破了音乐的界限。回来之后,巫娜开始静下来,喝茶,学习书法,读书,想一个问题:“我手底下的古琴,价值在哪里?”

她开始重新发现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譬如“呼吸”,对西方人来说,是生理的活动、演奏的技巧,但对中国人而言,呼吸在书法的起承转合之中,在古琴的两个音之间。2010年,巫娜在方家胡同做了整整一年的古琴演出。风格是前所未见的—古琴与钢琴应和,又有吉他、单簧管甚至小鼓,人声艺术家的声音一直在边上萦绕不去,忽然闯入中场,又风一般退下去。所有人都在即兴地演奏吟唱,流水相击,山鸣则谷应。

此时,她的一个学生决定为她提供场所,作为她的工作室以及不对外公开的私人琴馆。琴馆当中以草席铺作榻 ,榻上陈列长案,上面摆着几只古拙的瓷器,一套茶具。琴案上有两张琴,墙边靠着另外两张,用印花布的琴套包裹。

她不收藏名家琴或者古代琴。在巫娜看来,琴用来收藏或者炫耀,都不是正路。她喝茶、品香,也是遵循朴素而自然之道。在这里,巫娜减少了自己的妥协。现在她的学生只有一 二十个人,比当初最多的百余人少了许多。

琴人的古训说:“琴不悦人”。又说“琴者,禁也”,即琴是不应该取悦人的,而是用来磨练和治身。所以她对学生更挑剔,看不对眼的,任是什么人也不收。她要安静的人、朴实的人,性子要慢,能够享受慢慢跟古琴厮磨的过程。有人来拜师,说8月之前一定要学会一样乐器,巫娜说:“对不起,外面那么多琴馆,两三堂课就可以弹曲子了。但是我没法这样教你。”

对巫娜来说,琴馆是一个寻找志同道合者的平台,一种生活方式。在中国古代文人那里,琴棋书画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们以之自娱、明志、交游,而非刻意的姿态或者标榜。在巫娜看来,古琴恐怕不可能回复到古人的生活状态,但是它是对一种生活美学的选择,超越庸常和琐碎的世俗。她想用古琴寻找中国本来就有的优雅而自省的生活,而不是办一个古琴弹奏培训班。

所以,在丝桐馆不仅仅有古琴课,早晚有禅定、行香、诵读经典,教授太极、书画、易学中医,还有茶道、花道和香道的课程。“这几样在今天都是所谓‘几大恶俗’,但其实是好的,只是一些人把它做俗了。”巫娜笑道,“你真的进去了,让它们成为你的生活方式,真的很好。它是一种精神的奢侈,跟物质没关系,是一种生活选择。”

这种生活选择的奢侈之处,就是在急功近利之世做美而无用的事。

巫娜打算在郊区再开一个古琴禅修艺术中心,能让学古琴的人小住,在短时间里避开世事,专心学琴,既是进修,也是禅修。巫娜描述那个古琴桃源的生活:“一边修行,一边交流彼此的心性、对琴的认知,这种东西有点虚妄、奢侈,因为用那么多时间跟一个好友探讨一个问题,花大把时间。但是我想,这不就是人的生活吗?不就是应该的样子吗?”

金智泉 古琴学员,北京金润文化产业集团董事长、清华总裁俱乐部艺术收藏品会馆总裁,书画家,篆刻家,古玩鉴赏家。 

 

富人雅兴

越来越多的富人爱上古琴这项古老的传统乐器。对他们而言,脱离浮躁的社会,在一方净土下弄弦抚琴,不但是与众不同的生活品位,同时也给了他们物质和金钱之外的精神享受。

一进杨青的琴室,金智泉就对窗户前那张琴砖产生了兴趣,上下左右好一顿摩挲。这块汉代的琴砖上面覆满了象眼花纹,空心的设计是为了增加震动,让琴声锦上添花。金智泉,正是人们眼中财力强劲的成功人士,也是古琴大师杨青的小班学生之一。他学美术出身,现在是全国连锁珠宝行的东家,自己在和田有玉矿、玉雕厂。金智泉爱讲缘分,跟玉有缘分,跟古琴也讲究缘分。“20年前我买了琴,放了十几年,缘分没有到,没有老师教,没有这个环境。”

年轻时,金智泉就对传统文化有着浓烈的兴趣。“擅书画、精篆刻、能鉴定、好收藏、参禅礼佛、喜诗文、弹古琴、打太极。”这是金智泉画集上的简介。传统文化里泡久了,金智泉痴迷的这些东西就像活了一样,混搭着生动起来。“我的琴有玉轸、玉正冠、玉足,是我自己用和田羊脂玉镶嵌的,也算是把自己最爱的两样东西做个结合吧。”

跟杨青学习古琴之后,金智泉的家里除了书房,又多了一间琴房,四壁悬挂着自己的和朋友们的丹青作品,抚琴前,先净手,后焚香。弹到尽兴处,就高歌一曲,唱的多是《关山月》一类的激昂之音,绝少缠绵悱恻的琴歌。“我喜欢琴歌,它对我的影响特别好。” 这种影响,尤其体现在面对事业的心境上。“原来把赚钱看的特别重。现在通过古琴、写字画画,让自己有了一颗平常心。很多事情都随缘,有缘了就做,没有缘也不强求,顺其自然。”

传统文化,成了金智泉应对现在社会浮躁的一种生活方式。“工作、事业、家庭,各方面都会有一些压力。但每个人对压力的释放角度不同。有的人选择打球、旅游、购物,还有的去唱歌、跳舞、喝酒。还有人的方式更艺术,他们弹琴、写字、画画、品茶,这些东西安静地把压力或浮躁消耗掉了。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他选择的载体也不一样。我觉得,心情不好的时候,弹弹琴就安静下来了。浮躁的心情就释放了,没有了。哪怕只是听琴,就能把压力都释放掉。”

“有了琴馆,大家可以在一起交流技法。”在金智泉看来,古琴馆成了古琴文化发展和交流的地方,是一种除了大众传媒之外的文化传播的新模式。这种“1+1>2”的模式仿佛更利于古琴文化的传承。琴馆多了,也就日渐形成了富贵阶级们的一种新型社会交际模式。杨青在传媒学院旁边的718创意园就有一个自己的琴馆。“第一批学员大概七八个,有诗人、企业家、影视集团的董事长。”海华阳光文化传媒的董事长袁立章也是里头的学员。“我一翻他的材料,才知道陈建斌啊,张丰毅啊,鲍国安啊,都是他的签约演员。他喜欢古琴,然后拜我为师,前来学习。后来他又把陈建斌找来,然后说《甄 传》里面演华妃的演员也要来学习。”

朱虹 古琴学员,上海蓝涛投资咨询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 

 

金智泉的清华总裁俱乐部,就是顺应这种新型社交方式的产物。高端人士之间的交流与会晤,不再局限于酒桌饭局上,“喜欢艺术收藏的老总们聚到一起,看画、品茶、弹琴。通过这种艺术的交往,人们也更真诚,不再是那种酒肉朋友,或者是纯粹的利益关系链接朋友。”金智泉顿了顿,调侃道,“弹得好不好不一定,但咱们开心就好!”总裁们接触古琴,比起大众接触古琴又多了一个好处—在提高自身文化修养的同时,有实力注入资金,推动文化产业的发展,由此形成了古琴文化发展的良性循环。

富人们对传统文化的重视,也体现在他们对下一代的教育上。金智泉自己学古琴,还把闺女也带来,跟杨青一起学琴。“当时看到比我小的小孩子都会弹,我也想弹来试试。”金润一(依依)说道。这个依旧一脸稚气的12岁小姑娘,6年前开始学古琴。当年6岁的依依已经放弃了学了两年多的钢琴,理由是∶“学钢琴就玩儿嘛,为什么非要考级呢?”

考级烦,但依依觉得爸爸推荐的古琴更烦。“不学!”依依说,“太慢!”但依依最后还是敌不过老爸。在爸爸第一次带她去古琴雅集的时候,依依就对这个像“弹棉花”一样的乐器产生了兴趣。其后拜入杨青老师门下,和爸爸成了师兄妹,通过乐器让假小子般的姑娘静下来,金智泉的目的终于达成。依依9岁开始正式学古琴,除了杨青,还师从中央音乐学院古琴专业讲师赵晓霞。

学琴后不久,依依的水平就超越了“师兄”爸爸,学了不到三年,考上了“全国每年只招一两名”的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还在国家大剧院的主录音棚录制了《金润一琴歌》专辑,唱80年代电视版四大名著的插曲及片尾曲。对此,金智泉很是欣慰,“她现在学的有板有眼了,走音乐道路可能也不是坏事。”

杨青的古琴雅集已经办了十几年,走的是公益形式。父母们,尤其是和金智泉相似的富一代们,“特别支持这一块”。和金智泉和女儿依依一样,上海蓝涛投资公司的董事长朱虹和女儿也在一起学古琴。但和金智泉不同的是,朱虹是因为女儿才和古琴意外邂逅。三年前,一直学习钢琴的女儿告诉朱虹,自己想去学习一种叫“古琴”的乐器。经朋友推荐,朱虹便带女儿来到杨致俭的幽篁里拜师学习古琴。

女儿这一学便是三年。一开始,朱虹只是陪女儿练琴、上课,却不知不觉被古琴的魅力所吸引,动了想学习古琴的念头。不久后,朱虹和杨致俭成了朋友,便和其他经常一起聚会、又对古琴感兴趣的朋友“怂恿”杨致俭开班授课,“教教我们这些成年人”。

在上海少儿图书馆做党委书记的陈梁也是朱虹的琴友,他一开始学习古琴的初衷也是想“减少浮躁感”。“社会飞速发展,人们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但人的精神家园未必充实。了解学习中华传统文化经典,充实我们的精神世界是很有必要的。”在他看来,古琴是“曲高和寡”的乐器。“在我国钢琴、小提琴、古筝、二胡的普及力都很高,提起古琴,不少人却觉得陌生。”许多人对古琴的了解,多是从武侠小说和其改编的影视剧中而来:“侠客抚琴舞剑,笑傲江湖”。陈梁自己之前也对古琴并不了解,认为古琴只是一般古老的乐器而已,后来才知道,“古琴并非一件简单的乐器,它不仅有三千多年的历史,更是一件具有中国哲学思想内涵的乐器,从乐句与乐句之间的关系,能够感悟到内心世界的东西。”

在文化圈多年,陈梁对中国传统文化也颇有研习,他和杨致俭之间的交往,更多的是基于共同兴趣和理念上的沟通。“琴棋书画中,古琴居首位。古代许多思想家也对古琴给予了高度的赞誉。在中国传统艺术中,不论绘画、音乐都受天人合一的中国哲学思想影响。”他举了东汉刘向的《琴说》中对古琴功能的说法:“明道德、感鬼神、美风俗、流文雅”。“这说明其实早在春秋时期,古琴就成为文人的必修乐器,是中国文化和理想人格的象征。”

陈梁 古琴学员,上海少儿图书馆党委书记。 

 

陈梁的主张与杨致俭的想法不谋而合。“真正的古琴应该是知识分子的一种修养,本来古琴就比较能打动那些有知识积淀的人。比如,古琴名曲《平沙落雁》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心胸,如果他不是读书人,他怎么听得出读书人的心胸?古乐讲求‘中正平和’,不懂这些道理的人,怎么去听出清微淡远、中正平和的音乐?得心里要有点传统文化的底子,然后老师稍微讲一下,最后你耐下性子一听,才会发现古琴是这么了不起。”

在杨致俭的幽篁里,平日,一楼有人练琴,有人喝茶,有人上网。杨致俭和朋友们也常约在这里碰面,闲聊也罢,谈正事也好,图的都是这个地方的平静氛围。“这里的气氛很随意,并不刻意营造。我觉得这个随意可以代表一些东西。”

“这里不单只是学琴。”朱虹说,“而是提供一个场所,让人切身感受到一种文化,起到传播文化的功能。让人觉得到这里来,是一种身心的感受。”和朱虹一起学古琴的朋友,很多都是她从金融圈带进古琴世界的。朱虹一直以来都在投行工作,节奏快、压力大,即使重回校园读MBA时,也很少有放松的时候。“但你听了琴,心就会平静下来,很多烦恼也会随之放下。带着这样的心境再回到现实生活中,你看待很多问题的角度就会慢慢发生改变。”

朱虹觉得,古琴的声音能深入心灵,是让她短暂脱离浮躁快速的金融圈的一剂良药。“通过琴,你能够看到文化,会循着琴音去寻找中国文化传统,寻找那些在现代社会已经缺失的精神。”朱虹说,“这样,整个身心都会平静下来,这就是给我带来的一系列的好处。”

她用女儿最近在英文作文里的话来表达对古琴的感觉,“culture and a stream”。其中之意,不可言传,只能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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