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催生奇迹 重走浙大西迁路

八十年前,为避战火,浙江大学走上一条漫长的“文军西征”路。

责任编辑:杨嘉敏

八十年前,为避战火,浙江大学走上一条漫长的“文军西征”路。

竺可桢同意出任浙大校长时曾向陈布雷表示,他的任期至多一年。没想到,他的浙大校长一做就是13年,而13年间,他和这所大学将有10年处于西迁的流亡路上,这10年里,有王淦昌校园放羊,有李政道茶馆苦读。同样没想到的是,筚路蓝缕的流亡办学,竟使竺可桢接手时的二流地方大学,化蛹为蝶地跻身于一流大学行列。

(梁淑怡/图)

天目山中,格物致知

入秋后的杭州终于变得凉爽了。清晨五点半,就任浙江大学校长一年多的竺可桢在女儿的咳嗽声中醒来。刚过七点,他就和几名部下一道,坐学校的公车赶往郊外。途中,他买了一份《东南日报》。报上的一条消息使他神情凝重。消息说:昨天,九十多架日军飞机空袭南京,下关电厂、中央广播电台等重要单位均被炸毁。

这是1937年9月26日,星期天。两个月前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全面侵华,大片国土沦陷。与杭州近在咫尺的上海,此时中日双方投入了超过100万的军队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恶战。

如果不是战争,初秋的杭州是一年里最美好的季节,就像白居易怀念的那样: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竺可桢一行要去的也是山寺。不过,他不是去寻桂子,也没心思看潮头。他要为岌岌可危的浙大寻找一个安全的办学地点。战争迫近,时局动荡,偌大的杭州,已放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他领导的浙江大学,必须向西部迁移。但到底迁往何方,又将迁移多久,竺可桢也没底。在天崩地坼的大动乱与大变局面前,任何提前的人设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一年前,通过陈布雷和翁文灏等人力荐,时任中央气象研究所所长的竺可桢和蒋介石有过一次谈话。在蒋介石答应保证预算、校长有用人自由和不干涉校务的前提下,竺可桢同意出任浙大校长。不过,竺可桢向陈布雷表示,他的任期只有半年,至多一年,待浙大走上正轨,他仍回去当他的气象所长,搞他的气象研究。

竺可桢没想到,他的浙大校长一做就是13年,而13年间,他和这所大学将有10年处于西迁的流亡路上。他同样没想到,筚路蓝缕的流亡办学,竟使他接手时的二流地方大学,化蛹为蝶地跻身于一流大学行列。

几年后,当原本布局于东海之滨的浙江大学,化整为零地藏身于西部群山中的遵义、湄潭和永兴三地时,英国科学家李约瑟来了。后来,他充满敬意地写道:在那里,不仅有世界第一流的气象学家和地理学家竺可桢教授,世界第一流的数学家陈建功、苏步青教授,还有世界第一流的原子能物理学家卢鹤绂、王淦昌教授,他们是中国科学事业的希望。

李约瑟甚至断言:这就是东方的剑桥。

竺可桢要去杭州郊外西天目山中的禅源寺。70天前,在江西庐山,竺可桢参加了蒋介石主持的国是谈话会。会上,蒋介石代表国民政府发表了《抗战宣言》。随后,多所高校校长与政府官员一道,研究了战争时期各大学的迁移安置。即将被战火波及的浙大,必须迁移,但迁往何处,尚无定论。

西天目山中建于清代的禅源寺,首先接纳了浙大210名新生。竺可桢匆匆前往,就是为了检查是否准备妥当,能否正式上课。检查结果,竺可桢很满意。第二天,这批浙大新生就在禅源寺开学了。一边是出家人的暮鼓晨钟,一边是读书人的格物致知,出世的梵音与入世的书声和谐地交织在鸟鸣与泉咽中。

竺可桢留影于天目山禅源寺门前。(竺可桢/图)

由于距杭州城有百里之遥,且处于茫茫林海中,禅源寺设施简陋,人烟稀少。上课的教师只能和学生一样,居住在寺庙或寺庙周围农家。但劣势也是优势:这远离尘嚣的深山,除了有清静的读书环境外,师生朝夕相处,行止接近,教师授业解惑和学生请教询问比任何时候都更方便。

竺可桢决定利用这一机会,推行酝酿已久的导师制。导师制的最大特点在于,导师不仅要指导学生的专业,还要指导他们的人生。尽管早在14世纪,也就是元明之际,牛津大学就实行了导师制。但1937年秋天,在杭州禅源寺,浙大迈出了中国导师制的第一步。

一个月后,竺可桢又一次来到禅源寺,这一次,他作了题为《大学生之责任》的演讲。他说:国家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钱来培植大学生?为的是希望诸位将来能做社会上各业的领袖。在这困难严重的时候,我们更希望有百折不挠坚毅刚果的大学生,来领导民众,做社会的砥柱。所以诸君到大学里来,万勿存心只要懂了一点专门技术,以为日后谋生的话,就算满足。

至于他十分看重的导师制,“实施以来,颇著成效”。他在日记里总结说,“此间导师制制度实行以来尚称顺手,学生既觉有一师长时可问询,而老师亦有数青年为友不致寂寞。天目山实为导师制之理想地点。如昨星期日,天气既值秋高气爽,导师与学生均群出外散步,每人约率十七八人,男女各有,又不分系。”

然而,好景不长,两个月后,随着淞沪会战结束,杭州沦入敌手已是早晚之事。浙大西迁,终于从一年级新生暂留天目山,变为全校性的大撤退。

彼时富春江

富春江是一条被无数文人墨客歌咏过的河,南朝人吴均赞美它:“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浙大师生的西迁之路就是从富春江开始的。几十年后,当我坐着游船行驶于富春江上时,两岸青山叠翠,城镇相望,江水丰沛绵长。但70年前,行驶在江上的浙大学子却完全没有这样的诗情画意。尤其是当船只进入富春江上游的新安江一带时,山峰耸峙,江面变窄,恰好又逢枯水,行驶十分艰难。有一个班的船在遇到浅滩搁浅时,全班男生只好下水拉纤。

在迈出西迁第一步时,竺可桢考虑得很长远:鉴于武汉、重庆和长沙等大城市,已有大量机关、工厂和高校迁入,运输困难、供给困难和住宿困难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因而,他的意见是搬到西南内地较为偏远的小城甚至乡村。至于第一步,他选定了富春江上游的建德。

浙大在建德停留了39天,这座小城破天荒地有了一所来去匆匆的大学。小城居民只有1万,而浙大师生就有1千多,大街小巷,都能碰到浙大师生。时人都称建德是大学城。

竺可桢喜欢摄影,每到一地,总会拍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公务之余,他用镜头记录了这座宁静的小城。其中一张照片上,牌坊高大,一群穿长袍的人匆匆而过,一条黑狗好奇地回头张望。很多年后,当我徘徊在建德街头时,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仍保存有不少牌坊,只是,我却没法辨认出,哪一座是竺可桢曾拍摄过的了。

值得一提的是,到建德第二天,也就是1937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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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周凡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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