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火车
一老一少的两个女人步下火车,看着她们三两脚踏入家门,两间木屋后是深幽不见底的森林,这是丛林里的定点巴士吗?

马来西亚
吉兰丹州华卡巴鲁——丹那美拉——话望生

穿过马来半岛热带丛林边缘的三等慢车 宁未央/摄
一只螳螂趴在蒙灰的玻璃上,半天也不动,似乎和靠着车窗戴白帽的老人一起盹着了,眼睛倒睁得溜圆。
马来西亚的华卡巴鲁火车站,在下午两三点的太阳下,阴是阴,阳是阳,蓝蓝绿绿如此分明。再往北几公里就是和泰国交界的东北边境,听不到邻国四省穆斯林连环爆炸的余音,也没有华人新年的爆竹,远远一柱烟来,是铆足气力的火车嘶鸣,一声接着一声。三节车厢的小火车顺着两条窄轨呼哧哧停稳在仅有的一个站台旁,老的幼的,扶将上车,瞅空儿便坐下,三等慢车没有座号,连票也不用提前买,总是有的。
螳螂不见了,老人家头猛地一沉,惊了梦,舒展舒展身子到车厢里走走,着细格子布的笼基,随身的包袱扔在座位上。满车的穆斯林,女人们穿花花绿绿的长袍,戴花花绿绿的头巾,见我异国的面孔,便笑。车顶的吊扇没有转动,所有的车窗大开,车门也如此。细瘦黝黑的少年倚门而立,被风吹得眯上了眼,好像随时准备跳下去,又低头掏出手机出神把弄。
风鼓足了吹进来,还热。先是稻田,再见山,橡胶树林近了又远,绵延不绝,好像世间只有这一种植物时,火车又一头钻进灌木丛。窗外的枝条迫近到要伸进来,噼啪打在车厢上,两边的树连成了绿的墙,绿的隧道。闻到樟木的香,瞬即消散,就疑为错觉。忽的,又失陷在黑暗里,不知身在何处的绝对的黑。轰隆隆的车声在山的肚腹中响,奔驰在马来半岛北部的高大山脉中了,这是原始热带丛林的边缘。
逢站就停。少年们一身清爽,三五人勾搭着肩,男女老少提着篮子上车,走了走亲戚,或逛了逛巴扎,个个安逸,不似出远门的行状。到后来,甚至没有人查票了,那个沉默的列车员不知蜷缩在哪里。极荒僻的小站,连站牌也没有,速度全无准备地慢下来,就停了。一老一少的两个女人步下火车,看着她们三两脚踏入家门,两间木屋后是深幽不见底的森林,这是丛林里的定点巴士吗?
总有一个小贩在车厢里做生意,每隔三五站便换上一人,货是相同的,沾着椒盐的青芒果和清甜的冰棍。傍晚时分,车又停了,下去的人许久也不上来。我下车遛遛,凉水泼上烫的肌肤,抬眼看到一间白房子上绿色的Musalla(祈祷室)标志,男的,也有女的,脱鞋,推门走进去,铺开毯子,朝着麦加的方向跪倒,是穆斯林的祷告时间。
趴在窗口向外看,骑摩托的少年群聚,望着走过的姑娘;有汽车的人家,把牛棚当车棚,老牛在车旁安闲出恭;一只猴子被拴在柱上上窜下跳,露出红屁股;高大的山上飞过云朵,幽壑里淌着清泉,深绿的丛林中忽然一树红花;还没戴上头巾的小女孩,趴在木屋的窗台上对着火车挥手,闪一下洁白的牙齿。再回眼,白帽子的老人不知何时下了车。
最后一抹光从窗玻璃上逃走,车里竟没有灯。我,还有看不见的乘客,默默坐在黑暗里,火车再不鸣笛,像倦了的马,不惊扰夜晚威严的山林。风从这边窗子吹进,又从那边窗子吹出,透凉。
我在话望生(Gua Musang)下车,步出车站忍不住回望,竟看见一座巨大的山的暗影,直遮住天,它脚下的小小车站像玩具模型。话望生在马来语中是野猫,传说野猫就住在那大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