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指挥员:她指挥了北斗导航卫星发射

2018年11月1日夜11时，大凉山深处的气温仅有9摄氏度。

四川冕宁县泽远镇八一村里人头涌动，人们从写着“中国航天旅游”的大巴车走下，往山坡爬去，他们多数是前来观看卫星发射的游客，云南游客赵子晔告诉记者，他们全家特地驱车千里而来。青岗坝观看平台坐落于此，这里距离西昌卫星发射中心2号发射工位约3公里远。

此时，远处的群山只能看见高高低低的影子，唯有那处白色光芒笼罩下的蓝白红塔架格外醒目。高97米、重4600吨的活动勤务塔已经开到发射场坪的另一端；发射塔上，长征三号乙运载火箭在回转平台环抱下伫立。南方周末记者观看着电视里的直播画面，喇叭里不时传出发射场指挥大厅里的各种指挥声和应答声。

女指挥员遭遇地震

“60分钟准备！”铿锵的女声口令传来，这是由发射阵地“01”（音：洞幺）指挥员张润红下达的，这是她的首秀。首次由女性担任发射阵地指挥员，中国航天史上的一项新纪录在这个夜晚诞生。

伴随着她的口令，刺耳的警笛声骤然响起，第一批技术人员开始撤离塔架，进入附近山洞。坐镇在西昌发射场指挥大厅中最核心的位置，36岁的张润红很自信，“虽然是第一次担任发射场‘01’指挥员，但心里有底气，自然不会慌乱。”

她短发齐耳，干练精神，身材娇小，却声音洪亮，谈笑间豪气十足，同事们亲切地称呼她为“红姐”。

12年风雨走过，这位中国首位女性发射阵地指挥员，首次指挥发射任务，就面对意外挑战。

卫星发射前一天，西昌发生5.1级地震，50余公里之外的西昌发射场震感明显，正在塔架旁拍摄视频的记者，只觉镜头晃悠得厉害。

那时，张润红刚和南方周末记者告别，顶着红色安全帽，穿着一件灰色的、略显肥大的工作服，她正在逐个岗位进行检查。地震后，她想到火箭正在加注常规氧化剂，便立即赶到发射塔架，上塔逐层检查确认火箭状态。此时，任务指挥部也在组织检查各系统设备状态，紧急评估后决定：发射按原计划组织实施。

得知任务没有受到影响，张润红悬在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发射当天一大早，她又来到发射塔，自10月16日火箭转场以来，这是她的例行日程，在近90米高的塔架上爬上爬下检查平台、摆杆以及各种端口状态，仔细观察箭体有没有因为地震发生倾斜，相对位置有没有发生变化……

“40分钟准备！”随着她的口令，发射塔架上的回转平台徐徐打开，地面控制系统把火箭飞行所需软件注入到火箭上。

“01”指挥员是航天发射的大脑，作为火箭发射任务技术上、指挥上的NO.1，她要对发射场20多个分系统近200个岗位工作熟悉掌握，对任务进行组织编排，对测试项目进行实施，她的各项口令和节奏都关系到发射的全局。

张润红进入航天系统已经12年，逐渐从舞台边缘到万众瞩目的中央。12年前，从西北工业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参与完成卫星发射任务，张润红对“01”指挥员羡慕不已，暗暗立下心愿。从城市到大凉山、从市区机关到发射场区、从热血青年到“低温”女将，她的三次抉择，次次都是为梦寻苦。

男人堆里的女将

“30分钟准备！”第二批技术人员撤离。

“15分钟准备！”最后一批技术人员撤离。

这时，液氧、液氢射前补加开始，火箭上端雾气缭绕。

这一天，是她第81次执行发射任务，“我曾以为，如果被任命为发射阵地‘01'指挥员，我一定会很开心。它真的来了，我的心情却不是这样的。原本藏在心中的梦想，变成了军令状，我肩上的责任更重了。”张润红说。

表面上看，“01”指挥员只需下达口令，但这并不简单。“喊口令只是‘01’指挥员最基础的工作。以前听别人喊口令，感觉自己也会喊，真正到考验自己的时候，才发现不是那么简单。”她说，喊口令的节奏很重要，不能急也不能慢，“不允许任何延误与变更，必须分秒不差地实现‘零窗口’发射，延误哪怕一秒都会影响到后续流程、任务成败。”为了练习口令的“均匀度”，即使是放假在家，她也得对着手机的秒表，一遍遍地练习。在见记者时，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资料演示道，各种预案的80多条口令，整理在5页纸上。她要做到备字落音，自己喊出来的声音，和秒表上显示的时间，误差要达到0秒。

西昌卫星发射场地处的大凉山以山高沟深闻名，赶羊沟、菠萝沟、杨家沟……沟沟偏僻，发射场就建在这些荒芜的深山老沟里，科研人员自称为“沟里人”，外出叫“进城”，回来叫“进沟”。

这方艰苦的场域是男人堆，女性比较少。起初，张润红在低温动力系统工作，这里体力活较多，常常需要高空作业。男同事们对张润红很体贴，比较危险的活都不让她干，可这反而让她意识到，要想在男人堆里闯名堂，女子娇气要不得。

她的倔脾气上来了。剪掉一头秀发，打扮成个假小子，100多阶的钢筋楼梯跟男同事一样上，百十来斤的加注软管跟男同事一样扛，凌空几十米高的塔架摆杆跟男同事一样爬，就连怀孕后她都挺着大肚子出差，来来往往跋涉8000多公里……“我最喜欢说我是‘关中女将’，因为关中女娃身上都有股倔劲，不服输的劲。”

凭着这股子倔劲，就像她喜欢的网络小说《斗破苍穹》里的男主角萧炎一样，她不断“逆袭”升级，在山沟沟里闯出名堂。她先后参与完成80次发射任务，把低温动力系统岗位干了个遍，12次担任系统指挥员、6次担任技术阵地指挥员，她一次次刷新着任职岗位的“第一名女性”纪录，她说，自己就像是在田径赛场上进行接力跑一样，在轮到自己接棒前，她早已在接力区、预跑区做了各种充足的准备。

张润红敢于较真，容不得丝毫差错。作为把守最后一道质量关口的“守门员”，她会因为测试流程上的细节，和其他人争得面红耳赤，也会因为任务中的故障排查，熬个通宵达旦，直至问题归零。

“1分钟准备！”11月1日23时56分，张润红发出指令，扶持火箭的摆杆迅速摆开，发射塔架上与火箭相连的各系统设备瞬间脱落，距离点火升空进入读秒阶段。

“5、4、3、2、1，点火！”伴随着张润红清脆响亮的口令，发控台操作手按下点火按钮，火箭随之拔地而起。

望着火箭带着卫星远去，张润红感觉像是送走了自己的“孩子”。千般不舍，又万般惦念。“嫁”给了航天事业的她，对自己8岁的女儿，充满愧疚：“与其说我生了个女儿，不如说我给母亲又生了个孩子。女儿叫第一声‘妈’不是对着我喊的，女儿走第一步时牵的不是我的手，女儿第一次住院陪护她的也不是我……”

11月1日，使得北斗三号系统首颗地球静止轨道卫星发射成功。这是我国北斗三号系统第17颗组网卫星，也是长三甲系列火箭发射的第41颗北斗导航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