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牌行榜 |“我们可能都是音乐剧的少年”
“音乐剧如果是一个伟大的东西,是经得起四季的,没有什么旺季或者淡季,应该就是它的时间到了,意味着它会继续生长,而不是这一刻,你的高光打过去的时候。有一句话,叫好的表演是在你进入灯光之前你已经在生活,这是特别重要的一件事。”
责任编辑:宋宇
(本文首发于2019年4月11日《南方周末》)
“音乐剧如果是一个伟大的东西,是经得起四季的,没有什么旺季或者淡季,应该就是它的时间到了,意味着它会继续生长,而不是这一刻,你的高光打过去的时候。有一句话,叫好的表演是在你进入灯光之前你已经在生活,这是特别重要的一件事。”
参加综艺节目《声入人心》前,歌手阿云嘎颇为犹疑。同样受过专业音乐剧训练的朋友娄艺潇鼓励他参加,果然,这档节目为阿云嘎赢得了人气,也使公众更加关注中国本土的音乐剧。
在众多工作之外,阿云嘎与娄艺潇都保持对音乐剧的热情。他们分别演出了自己的新剧,都享受带动观众,令观众与演员的气息合为一体的时候。“你哭的时候他们哭,你笑的时候他们笑,这是演员非常非常嗨的那个点。”阿云嘎说。
《周末纸牌屋》更名为《周末牌行榜》后的新一期,阿云嘎、娄艺潇与编剧史航一道,谈论两人参与的新剧,以及他们各自对音乐剧的热情。

音乐剧《摇滚学校》改编自2003年由理查德·林克莱特执导的同名电影。创作者是“音乐剧教父”安德鲁·劳埃德·韦伯。“失败中年”杜威·费恩冒充朋友进入私立学校当老师,意外发现自己的学生极具音乐天赋,带着他们一起练习摇滚乐,冲刺自己的音乐梦想。
“你哭的时候他们哭,你笑的时候他们笑”
史航:我特别喜欢音乐剧,它是击鼓传花式的,舞台上每个角色都可以唱两句,舞台的光满场找着所有扬起的面孔,所有的有梦想的人。歌剧的阶级感是很固定的,金字塔式的,但音乐剧好像就是“我有梦想,我也了不起”,有一种奇特的平等感。
阿云嘎:它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借鉴了很多流行的元素,伦敦西区的更多借鉴了歌剧元素,美国百老汇的音乐剧从早期的歌舞演变而来。当然也有戏剧、舞台表演等一些流行的元素,音乐剧的演唱方式也是叙述感更多,观众更容易接近演员的情绪、情感。
史航:对你们来说,每一次演出最有乐趣的是什么,最刺激的是什么?
阿云嘎:最有乐趣的是我把故事推动到最重要的那个环节上,带动观众,观众跟着演员的气息在一起的时候。你哭的时候他们哭,你笑的时候他们笑,这是演员非常嗨的那个点。演员自己能很深切地体会到。开始时,大家还在接受的过程,观众和演员之间还有一点距离感。演到三分之一,你知道观众坐在那里,气息、呼吸都跟着你,心里面想:那行,我今天的戏应该是完整的。
娄艺潇:舞台剧和电影、电视剧不一样,我觉得观众是演员的一部分,观众的气场会直接影响演员。我们演着演着,会自然感觉气场和观众是融合的,他能听懂你说什么。观众会反馈很多。好比有一场戏,是我坐角落很悲伤,受了委屈,跟爸妈发微信,哭的时候,我会听到台下观众有抽泣声了,你会发现他和你感同身受,被你带进去了。你会更投入演出。
“我们班20个人,基本上都转行了”
史航:《声入人心》这个节目,阿云嘎现在回头看是什么感受?
阿云嘎:我在北京坚持十多年了,什么都做过,这么多年唯一坚持还是本专业音乐剧。我参加其他节目,选秀什么的,一直说我是音乐剧演员,但“音乐剧”这个标签没让大家关注到什么。这一次参加《声入人心》,其实我问过娄艺潇,说选秀节目我不太愿意去,因为不知道他们能做成什么,我参加太多了。潇潇说,这一次她感觉应该不错,会很靠谱,“你去吧”。这段经历特别有意义,这四个月是我人生一个大转折,还得到了一个验证:我继续可以干下去。在音乐剧这个产业链,有了一个小波动,让很多人关注了,我特别欣慰。
娄艺潇:一开始挺犹豫的,都不知道做成什么样子,后来我们俩一商量,我给他讲这个道理,说我们在台上,那么费劲、那么卖力,一天晚上只对500人、1000人。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专门做音乐剧唱法的节目,一定要去,哪怕你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当时真不知道,很迷茫,我俩聊了很久。
听现场很爽,决赛时观众的热情也很欣慰,有人因为这个节目喜欢上音乐剧了。中国的音乐剧市场,说实话现在没有完全发展起来,我觉得我们这批人是中国音乐剧的实验品,它将来一定会发展起来的。垫脚石也好,炮灰也好,这件事总得有人去做。我要演音乐剧的话,收入不及之前,还有排练时间、训练时间,舞台剧演员真的也不赚钱,我们真是全凭信念。人艺、上海话剧中心会招一些话剧演员、舞台剧演员,但音乐剧专业学校出来了,市场没有对口团体或者土壤让你去发展。当时很尴尬,我们班20个人,基本上都转行了,舞台上现在还坚持的就剩两三个,很可惜。
史航:所以特别期待,《声入人心》最后变成音乐剧方式巡演。我做过话剧的出品人,我说首演是伟大的,但巡演是神圣的。因为巡演对你不是首演,你已经不新鲜了,但他在齐齐哈尔、在成都可是第一次看。人都会有疲沓、厌烦和轻忽的时候,你永远在战胜它。信念感特别重要。

阿云嘎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音乐剧系,曾主演音乐剧《天桥》、《阿尔兹记忆的爱情》等。2018年,阿云嘎以演唱成员的身份参加湖南卫视声乐演唱节目《声入人心》,获得很多关注。他曾说,参加《声入人心》是为了让更多人了解音乐剧。
“你不可能场场都特别完美”
史航:《周日恋曲》听说是一部独角戏,音乐剧的独角戏简直不敢想象怎么完成。
娄艺潇:音乐剧独角戏比话剧更难一些。首先我们要保护嗓子,如果演话剧,嗓子哑了或者不舒服也是能演下去。而且演员可以有自己的戏剧节奏,比如稍微咳嗽一下,可以给圆回来。但音乐剧完全不可能,因为现场有很多乐队老师,演员要跟乐队配合,停一下、咳嗽一下是完全不可以的。其次,我一个人在台上唱26个唱段,中间没有休息、换场,要在台上换六七次衣服,换两个发型,基本上都是暗场过程中或在剧情里面完成,还要边演边唱。拉链拉不上了怎么办,到唱的点了只能慢慢走到台前,经常有这种很尴尬的局面。
很多粉丝每场都看。有一场我咳嗽了一下,因为舞台上粉尘比较大,有一个颗粒进了我的嗓子,而且那是主唱段,马上就要飙高音了。经常来看的粉丝都知道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在微博给我留言。
阿云嘎:现场毕竟是一个时间的艺术,现场一次性完成。有一点失误其实是挺好一件事,你不可能场场都特别完美。
史航:这是每次重新把自己的心理节奏完善。戏剧泰斗们,北京人艺的大腕们,传奇故事往往是在救场中完成的。听说这个戏的国外版本是莎拉·布莱曼主演的。
娄艺潇:这个戏原版是一个英国女孩去美国的纽约和洛杉矶两个城市辗转,她的感情和成长故事。中国版是二线城市的女孩在北京和上海的成长,中间经历了四段感情。《周日恋曲》算是韦伯和中国音乐剧界合作的第一块敲门砖,所以都很紧张。韦伯是音乐剧的代名词,对选角要求非常高。我要层层面试,声乐考核、形体考核、体能训练,付出很多心血最终拿下这个角色,所以不是你有点人气就让你演。而且英国人十分苛刻,所有班底都是韦伯的团队,包括《猫》的音乐总监。
我当时还在拍电影,两边搭戏,经常电影拍到早上四点,回酒店拎着箱子直接飞到上海,进剧场排练。最初韦伯团队不想让我首演,我的B角和C角都是非常专业的音乐剧演员。我说你给我个机会,我回来以后,预演那一天台上见,如果我达到要求,我一定要首演;如果我达不到你们的标准,就让出这个首席位置。后来我飞回上海,用半天时间记住了台上所有的动作;中文歌词一直在更新的,我在飞机上把所有更新过的词一字不差都背了下来。预演时他们觉得很好,所以最后才争取来独角戏的女主角。
“国内很少有能达到他们顶尖水准的歌舞演员”
史航:看到阿云嘎的音乐剧《阿尔兹记忆的爱情》,“阿尔兹”应该是阿尔兹海默这个概念。
阿云嘎:对,它讲述了一个患阿尔兹海默症的姑娘的恋爱过程,是田沁鑫导演和韩红老师的合作。韩老师一直做公益,很关注阿尔兹海默患者。
史航:《周日恋曲》是一个女孩子谋生、谋爱,寻求自己的感情,但《阿尔兹记忆的爱情》和《我的遗愿清单》对人生有一种总结概括。无论是人生目标还是人生记忆,都挺大的。
阿云嘎:作为音乐剧演员,两个人的戏是我头一回自我突破。两个18岁小孩的故事,一个是癌症晚期的小孩子,一个是家庭不幸福,非常叛逆的摇滚少年。叛逆少年不想活了,癌症晚期的孩子却极其渴望活着,俩人还是小时候的同学。他们一起完成遗愿清单,一个送走了好朋友,另一个对生命有了新的认识和感悟。
娄艺潇:国外一些剧,对音乐剧演员的综合素质要求很高。比如《芝加哥》,首先要唱功,然后节奏感,里面有很多喜剧或者很戏剧性的东西,完全靠演员的个人魅力。其次,这部剧对舞蹈的要求非常高,唱、跳、演缺一不可,融合在剧里面。很多经典片段,像“监狱探戈”对演员的要求极高。乐手没事还要跟演员互动一下,非常有整体性。
阿云嘎:《芝加哥》非常需要音乐剧演员典型的综合能力,尤其是舞蹈功底和演唱功底极强,每一个动作、延伸、步伐都非常精细。现在,国内很少有能达到他们顶尖水准的歌舞演员。说实话,我们没有这样的土壤,所以没有竞争,导致大家觉得有些好演员,反正没有什么压力,有戏就接了。国外不是,你好了,那边又出来好的,立马就把你比下去了。在这种环境中,所有出来的演员有形象,又唱得好、跳得好。

《芝加哥》改编自上世纪20年代发生在芝加哥的真实谋杀案。它打破一贯欢快的百老汇题材套路,将故事背景设定在监狱中,讲述了女主角洛克茜和维尔玛两位歌厅女舞者,分别因情人和丈夫的背叛而杀人入狱,又在律师比利的辩护下成功脱罪的故事。
“音乐剧如果是一个伟大的东西,是经得起四季的”
史航:《吉屋出租》,特别吉利的一个名字,实际是什么样的呢?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过一句话,创作者要让人看到洁白下面掩藏的罪恶,看到罪恶下面掩藏的真正的洁白。我觉得《吉屋出租》就让我看到真正的洁白。
阿云嘎:这部戏对我的音乐剧专业,对我的人生有非常重大的影响。这一群人是社会上边缘化的一群人,又有各种各样的疾病。但这群人多么热爱生命,热爱当下每一天,要开开心心地活着。他们懂得生命的意义,这部戏太棒了。
史航:我觉得毕业大戏选这部,甚至比选我最喜欢的《悲惨世界》还有意思,因为在你们走向社会之前,最应该具备的素质就是对每一个生命的尊重。你最后要面对世界的所有边缘,有时候你在主流,有时候就是在边缘,谁知道命运怎么波动你。
阿云嘎:我们毕业的时候,确实是投入很多心血在这部剧里。《吉屋出租》的音乐人一生只创作了这一部作品,作品公演之前的一个星期去世了,自己的作品都没有看到。第一次听这部作品,可能不会觉得瞬间被感染,但让人一直琢磨,百听不厌,甚至让人听出很多联想。这是当代非常伟大的、开创性的摇滚音乐剧的代表作。
史航:《歌剧魅影》主题很结实,人物的色彩或符号感非常强,冲击力也很强,但也很容易成为套路,还催生了我们的《夜半歌声》和《新夜半歌声》这些电影。
阿云嘎:我在百老汇看过这部戏,大四毕业之后去看了这部剧。最触动我的是最后一句,男主角说了一句“我爱你”,一下我就受不了了,就觉得这个男人背后那种辛酸。他的内心我们无法体会,一个女人知道你的丑陋面容以后走了,走开的时候,他还说了那句“我爱你”。
娄艺潇:但是他本人又是一个天才以及完美主义者,会在意在爱人面前的形象。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唱《歌剧魅影》的一些唱段,韦伯贡献了非常多好听的音乐。这部剧整体的故事结构非常成立,美国百老汇和伦敦西区我都看过,看这种经典剧时也会有一种区分,因为每一版演员演得不一样。我在百老汇看的那一版,魅影是一个黑人演员演的。他一开口,真的让我“跪”了。伦敦西区其实是《歌剧魅影》的主场,因为是韦伯写的,又在韦伯自己的剧院唱。反而百老汇那个黑人演员,他一开口,气息、情感就一下子会打动你。经典还是经典。
阿云嘎:《摇滚学校》是我很喜欢的一部音乐剧,很励志,很燃,关于梦想。
娄艺潇:我在英国游学时跟他们有做过交流,他们非常牛,所有的乐器都是真玩。里面全部是用音乐铺垫去推进剧情,音乐很好听,情节非常有意思,有一种英伦式的幽默。这些小演员很了不起,贝司竖起来比他们都高,在上面很酷,演得非常的专业。这一版来中国演,大家会关心,小演员老出来巡演学习怎么办。这些小孩正因为喜欢演音乐剧,所以学习会更好。比如说前些天卷子又寄过来了,他们必须得学习好,才能出来演音乐剧,这成为了动力。
史航:我觉得接近音乐剧就是在确认自己的燃点。我们在这里来谈音乐剧,两位都不是除音乐剧不做别的。我们做了那么多,一谈到音乐剧,每个人的眼睛还是多亮一会儿,燃一点。台湾有一个民歌音乐人叫做苏来,说过一句话特别好:不管我走了多远,我们都是民歌的小孩。我们可能都是音乐剧的少年。
阿云嘎:音乐剧现在在一个上升的阶段,我也希望观众多多包容、支持,我们现在没有形成一个工业体系,说实话本土音乐剧在发展过程中有很多问题。有时大家买票看,看完了疑惑“这都是什么呀”,有这样的失落。大家在电视看到的只是片段式的一首歌,但是整剧很需要能安下心来看。希望更多观众去看音乐剧,我们也一定会好好努力,这是任重而道远的一件事。不只靠演员,需要整个团队、舞美,一切聚在一起,成为一台好作品。
史航:我们最近两年经常说好演员的春天到了,但我个人觉得,倒并不是非要强调春天到了,因为人生是一年一年,一年四季,你说春天到了,夏天、秋天怎么办,到冬天我们大家突然要闭嘴的时候,完了,再等一段时间吧。音乐剧如果是一个伟大的东西,是经得起四季的,没有什么旺季或者淡季,应该就是它的时间到了,意味着它会继续生长,而不是这一刻,你的高光打过去的时候。有一句话,叫好的表演是在你进入灯光之前你已经在生活,这是特别重要的一件事。
网络编辑:小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