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丽君:时代森林里的最后一只夜莺

初夏并不适合追念,但她的歌却令追念变为甜蜜,令早夏锦上添花。

2018年底,李安筹拍《邓丽君传》的消息传出,没有引起太大波澜,似乎所有人都同意,李安是拍摄《邓丽君传》最合适的人选。

《邓丽君传》的筹拍过程之所以如此漫长、慎重,是因为,邓丽君早已成为神话,而且是一个和我们同时代的神话。这个神话周围,有家人的守卫,也有众多歌迷的审视,不能不慎之又慎。

50后喜欢她,90后也喜欢她,甚至95后,也依然能够接受她;喜欢流行乐的热爱她,喜欢摇滚的也视她为偶像,即便喜欢古典乐的,也不反对用她的歌声作为触摸俗世的触手。她也从没有过气,1995年5月8日去世至今,二十多年来,几乎每年都会有关于她的纪念活动,她的生日是纪念日,她的忌日也是纪念日,初夏并不适合追念,但她的歌却令追念变为甜蜜,令早夏锦上添花。

只是,仍有许多人发问,邓丽君的意义何在?为什么在她逝世14年后的2009年,还能以850多万票的绝对优势,力压王菲、老舍、金庸,成为新中国成立70周年最有影响力文化人物网络评选的榜首?

邓丽君之所以成为神话,首先是因为,她为她所在的时代,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声音形象。

一个时代的形象,得汇聚各种形象方能成就,声音形象是其中之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社会结构下,倡导的是一种质朴有力的审美,正是这种取向,培育出了一个邓丽君,三十多年的歌唱生涯,三千多首中文、英文、日文歌曲,汇聚出了一个完美的声音形象,她那种干净、甜润、精心雕琢、咬字和气息均体现着极大克制(这种克制往往使人联想到人性上的克制)的声音,是对她所在时代的最好回应。

其次是因为,她将自己打造成了第一个“超越政治、超越性别、超越阶层的大明星”,给中国娱乐业带来了一个巨星样板。战后的中国,娱乐业缓慢恢复,1950年代到1970年代的娱乐业,有了明星形象塑造意识,但力度欠缺,华人歌星,更接近“伶”而非现代意义上的“星”,1960年代末,华人歌星开始由“伶”过渡成“星”,舞台越来越大,传媒也日渐发达,可以在歌者和听众或者观众之间,制造一个适当的距离。

邓丽君就在此时出现,她先是矫正了台湾流行音乐中的风尘味和江湖气,在经历了日本娱乐圈洗礼之后,又在1976年前后把全新的舞台表演模式带到了香港,包括用日本20人的大乐队担任伴奏、专属舞群,在没有够格的表演场地的台湾,她使用电视专辑来扩大影响力。

1975年4月,欧阳菲菲在香港的“利舞台”举办了个人演唱会,邓丽君和罗文迅速跟进,他们在1976年先后登上“利舞台”。从此,艺人的演出场所,从秀场挪到了大型场馆,明星替代了“伶人”,“巨星时代”降临。成为“星”的艺人如邓丽君,有了自觉意识,也有了充分的主动权,不再随波逐流,可以带动一方文化潮流,比如从词曲、制作、演唱等方面提升流行歌曲的格调,吸收欧美日本的流行音乐成就,扩大听众范围。

第三,她更为中国人提供了一个标准中国女性的形象,温润、明媚、柔韧,时髦得适度,幽默得恰到好处。

更有意思的是,她恰好出现在内地城市化进程的前夜。当1978年骤然而至,城市化大幕再度拉开,内地却没有足够多的城市女性偶像与之相配,于是,邓丽君来了,她的美,是城市女性的美,与过去30年影像中的女性完全不一样,她是收敛的、私人的、细腻的,处处克制却处处散发女性特质。

在邓丽君的形象里,还隐藏着一个中国梦。她出身贫寒,父亲曾做大饼沿街叫卖,她和兄长童年时之所以信奉天主,也只因为教会常会定期发放白米、面粉以争取信徒。但她始终在为成为一个典雅女性而努力,始终在对中国人心目中的理想女性进行自觉沿袭、认真模仿。这种努力效果显著,1998年成龙曾出版过一本英文自传,他在书中这样描写邓丽君:“她温柔、聪明、有幽默感、又美丽,她在服装和食品上的鉴赏力令人羡慕,她懂得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用什么饰品……说实话,我配不上她,或至少当时的我配不上她。她是典雅的化身。”

这几个形象汇合出的邓丽君,嵌入了整个时代的形象之中,完美、毫无瑕疵,经过了几十年的观察期,愈发无法撼动。所以,把邓丽君故事搬上银幕,难度很大,改编者首先要考虑的,是怎样破解这个神话,在“真实的邓丽君”和“人们愿意看到的邓丽君”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目前可以看到的比较真实和客观的邓丽君传记里,她歌唱生涯辉煌,个人生活惨淡,1980年后期,更是迅速走向凋零,人生的最后5年,她已经窘迫到无法承担一首单曲的录制费用了。

但是我想,这个从丰盈走向荒凉的过程,正是李安所要争取的表达空间?作家平路曾在《中国时报》发表题为《寻找邓丽君原貌》的文章:“如果她只是那般被动而温婉,应唱不出《空港》或者《我只在乎你》里的沧桑。只依弟弟说的,家人是她最大支柱,爱‘国’是她人生的志业,其实难以解释她为什么一次次远走,为什么会选择异国恋人,选择异乡异地,东京、香港、巴黎,终于远到清迈……”

如何还原一代歌后完整的女性人生,还原那个时代既传奇跌宕,又枯寒冷寂,既深情厚谊,又冷酷无情的一面,真是既诱人又棘手,让李安都反复思量了10年。

(作者为70 年代人,写作者)

(来源:《289艺术风尚》)

网络编辑:柔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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