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佑:未来已没有主人翁
同样是弃医从文的故事,鲁迅用“投枪”和“匕首”醒世,大佑则是一个招魂师,既为青春招魂,也为衰老招魂。当衰老已无可挽回,过去的未来,成为眼下的今日,也许主人公只是一张唱着昨日情歌的嘴唇。

苏俄女诗人阿赫玛托娃有一首长诗叫“没有主人公的叙事诗”(也译作“没有英雄的叙事诗”)。对于罗大佑,未来已没有主人翁。这个缺席的主人公,是在整个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上半期,风华绝代、被称作“华语乐坛教父”的他自己。四十岁时,罗大佑已经完成了经典化。今天的罗大佑,仍然能在演唱会上连唱两个小时,但创作的锋芒和锐气已不比当年。他在不断地做着自我缅怀,就像我们缅怀那个回不去的华语流行音乐的黄金时代。
马世芳和吴清圣在1995年为《罗大佑自选集》所写的内页文案中,把罗大佑自1974年以来二十年的创作历程分为“青色时期” “黑色时期” “黄色时期” “彩色时期”四个阶段。“青色时期”大约在1970年代,罗大佑完成中学学业考进台中的中国医药学院,经过实习医生阶段后,到台北生活。他曾在名为“洛克斯”的乐队里弹键盘,“洛克斯”一度是南台湾小有名气的团体。“黑色时期”是1980到1984年,从词曲作者的幕后跃向创作歌手的台前。罗大佑出版了《之乎者也》《未来的主人翁》《家》《青春舞曲》四张专辑,用墨镜黑衣撞开了华语摇滚音乐的大门,也树立了社会批判者、青年反叛者的醒目身份。“黄色时期”是1984到1989年,罗大佑去台赴美,又来到香港创办“音乐工厂”,出版《爱人同志》,思考中国人、黄种人的历史命运,音乐探索上也呈现更多的可能性。“彩色时期”是1990到1994年,《皇后大道东》《原乡》《首都》三张专辑中,粤语、闽南语歌曲大量出现,罗大佑从一个独行客,转变为一个组织者。

1974年,罗大佑选择的第一首谱曲作品是余光中的诗《乡愁四韵》。他并不知道,在1973年,杨弦在胡德夫的演唱会上发表了《乡愁四韵》的另一个版本。1976年,罗大佑接下了刘文正《闪亮的日子》电影主题曲和插曲的撰写工作,交出《闪亮的日子》《神话》和《歌》三首作品,这是他第一次发表创作。其中《歌》的歌词选用了徐志摩翻译的一首英国诗人罗塞蒂的小诗:“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的 \ 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 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 \ 也无需浓荫的柏树 \ 让盖着我的青青的草淋着雨也沾着露珠 \ 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 \ 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 在悠久的昏暮中遗忘 \ 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 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 \ 我也许把你忘记……”
后来,罗大佑还为郑愁予那首脍炙人口的《错误》谱了曲。以诗入歌,是罗大佑音乐创作的起点,而他成熟期的作品序列,也因为华彩的歌词深入人心。对于罗大佑的歌迷,他仿佛是一位当代的游吟诗人,漂泊于两岸三地及大洋彼岸的纽约,在每一个演唱会现场向数万忧郁不安的青春灵魂布道。2018年的广州演唱会上,他对看台上老去的观众们说,只有离家远行,才能看到不同的世界,多年以前,离家远行的年轻人徐志摩翻译了这首《歌》,今天,他把《歌》唱了出来。
张晓舟对于罗大佑有这样一段评价:“当代中国乐坛,没有哪一个人能像他那样将中国人的血液化为现代民谣辽远、恒久的声音,也没有人能像他那样将青春的感伤表现得如此深入人心,更没有人能像他那样,将感伤升华为忧患,中国文人感时忧国的传统在他的歌与诗中生发出苍茫落日般的力量。”我想,张天师的评价,只要听《爱的箴言》和《亚细亚的孤儿》两首歌,就足以体会。

李皖在一篇专门挑罗大佑毛病的文章里,对他的歌词也不吝赞美,“恰恰是在混沌的思维里,罗大佑创造出了惟他独有的文字。伟大的词作,从来不是因为词句之功,而是文体创新,意境气韵独到,情绪、精神或思想卓越,道人所未道。罗大佑文字才能绝非一流,却进行了以下探索:他创造了抽象的对象含糊的叙事诗,这在歌曲历史上独有;他创造了虚构的注重戏剧性和氛围的历史诗,在华语歌曲里如行在天空的宙斯。”当然,“词曲咬合”始终是罗大佑创作中最关心的问题,音乐才是主角。剥离了罗大佑在编曲和旋律上的原创性,来讨论他的歌词,就像剥离了舞蹈来谈论舞者。
罗大佑出生在一个医生世家。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护士,姐姐是药剂师,哥哥是牛津大学的心脏医学博士。直到1987年,33岁的罗大佑才最终决定放弃从医。同样是弃医从文的故事,鲁迅用“投枪”和“匕首”醒世,大佑则是一个招魂师,既为青春招魂,也为衰老招魂。当衰老已无可挽回,过去的未来,成为眼下的今日,也许主人公只是一张唱着昨日情歌的嘴唇。
(来源:289艺术风尚)
网络编辑: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