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V不是一场革命?——南方周末纪录片论坛的记录

 

全民乱拍启动仪式上,入选者张弛从刘春手里领取摄像机


    “在中国拍纪录片的人,赚得最多的也只能买两三万的二手切诺基。”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张献民说。
    2001年,南方周末发起主办了第一届独立影像展,被认为宣告“DV时代”的来临。经过6年,有的是广告人,有的从电视台辞职,想暂时拍些纪录片,再回去做广告或者到另外一家电视台工作,结果做了两三年纪录片,发现自己再也忍受不了原来的工作。“我没有多大的人文关怀,我跟吸毒者交往,跟民工交往,他们智商绝对不比我低,只不过我爸爸妈妈的条件比他们的条件好一点。我跟他们接触,感觉到我的人生不是我一个人的人生,我跟我所有拍摄的人都有一种关系,这种关系让我特别陶醉。”2001年,周浩还是报社的摄影记者,目前在一家媒体开设了影像工作室,他把平面的新闻变成了立体的影像,拍摄了几部等纪录片,其中《高三》获得香港国际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
    2007年,南方周末再次发起主办“全民乱拍·DV影响力”,旨在发掘和帮助中国新导演,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收到了来自全国的近百部关于“家族”的纪录片和剧情片创意。
    10月21日,“全民乱拍·DV影响力启动仪式暨南方周末纪录片论坛”在北京举行,长期从事纪录片研究的吕新雨、崔卫平、张献民、郝建,凤凰卫视中文台执行台长刘春,央视《见证》制片人陈晓卿,南方电视台影视频道总监杨德建,零频道纪录片公司制片人郑琼,纪录片制作人周浩、杜海滨等参加了论坛,讨论从新千年至今,中国纪录片的变化。
    太原声乐老师、独立影像拍摄者胡新宇,北京电影学院学生阳建军,北京作家张弛,分别领取了第一批佳能公司提供的高清摄像机。“如果我没有拍片,现在也应该是一个风水师。”阳建军的家族是看风水的,他此次入选的计划就是《风水师》。


以纪录片的名义复活
吕新雨
复旦大学教授
    1990年代因为电影昂贵以及体制等问题,新纪录片运动大多以电视纪录片形式出现。今天,体制内的纪录片有两条途径,一条是以西方“探索”频道和“国家地理”频道为模式,这种纪录片的好莱坞模式对电视台商业片的制作影响深远;另外一条路是1980年代的电视专题片,在今天以纪录片名义重新“复活”,就是所谓的政论片和旅游风光片,如《大国崛起》、《故宫》等政治片的热播——这种复活在今天的历史条件下,是值得重新解读的。
    独立制作的主体开始多元,而且在各个阶层分布广泛。纪实和真实是关键词,有继续走社会现实纪事主义路线的优秀作品,像《秉爱》、《淹没》,跟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有非常强烈的承接关系;也有非常个人化的私电影,像胡新宇这次准备做的《家之花》,面临着伦理的挑战。随着先锋艺术和新纪录运动更广泛地结合,艺术对新纪录运动更加重要,新纪录运动正在更新对摄影镜头的理解。


影像革命别指望群众
刘春凤凰卫视中文台执行台长
    很多人认为DV的出现是记录影像的革命,后来我发现完全是一个错误,DV不过是一个工具,不过是一支笔,我们从毛笔转为钢笔,但是这不应该称之为革命。
    2003年我们组织过中华青年DV影像大展,发动了全国各个高校,送了不少设备,还有老师指导,最后收获的多是干瘪的种子,成果很少,尤其是学生拍的。所以把记录影像的革命寄望于群众,我觉得没什么道理。我记得好莱坞一个导演访问俄罗斯的时候,说好莱坞设备怎么好,俄罗斯一个导演就说,多少年前俄罗斯都是用鹅毛笔写作的,但是出过一个普希金。那次DV活动不成功,我觉得是因为对作品本体的规律关注得比较少。
    中国的纪录片分两个阵营:一是以主流媒体电视编导为主,我参加过他们的会议,他们号称做纪录片,每个人都觉得非常悲壮,都觉得是这个社会的牺牲者、受损者,但我不知道他们真正做过什么;另一类来自民间,有一些能真的直面我们社会的冲突,但这种片子不是很多。
    在对纪实的追求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问题。我看过一些片子,一看非常像那么回事,节奏非常舒缓,没有一句解说词,有很长的镜头,甚至避免个人立场的出现,但它不是纪录片,为什么?因为看不下去,你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没有故事,没有丰满的形象,也没有主题。
    中国人老在说日本否认历史、涂改历史,但是中国关于抗战的纪录片我几乎都看过,你会发现,它的知识苍白,概念错误,细节镜头混淆,有一个表现南京大屠杀的纪录片,用的很多镜头其实是轰炸重庆的。


纪录片高过剧情片
崔卫平北京电影学院教授
    这8年是一个沉淀的过程,一些纪录片在深入人心方面,显然比剧情片走得更远更深,比如黄文海的《喧嚣的尘土》、张战庆的《活着一分种,快乐六十秒》。一般人们使用“底层”的概念,都会觉得身处底层的人们因为身处不利位置,所以是高尚的、美好的,但这两部纪录片以精确的细节,向我们提供了底层社会人们精神上的虚无状态。
    张战庆拍的是个下岗工人,下岗工人也去找小姐,去那种地下舞厅,很便宜,月票几元钱,每次进去就几毛钱,每次进去可以搂5个女的跳舞,平均每个就几分钱了。一旦手上有几个钱,他马上吃吃喝喝,一顿饭的支出,超出他的平均收入。他过着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这种状态也跟主流社会有着某种契合。
    也有精神上没有被击跨的,也有保持自己完整内心的。比如这次在山形获奖的影片,王兵的《和凤鸣》和冯艳的《秉爱》。这两部片子都是关于年长女性的,都是以她们的名字作为纪录片的片名,两个拍摄者都是通过某些线索,将拍摄对象的一生贯穿起来的。
    在今天这个容易遗忘的年代,和凤鸣坚持回忆,坚持说出当年的苦难,她把自己的一生给串联起来了;秉爱这位嫁到三峡的无权无势的普通妇女,对土地有着自己的理解甚至信仰,即使别人搬走之后,她还不停地满山遍野种上蔬菜果树。为了拍摄《秉爱》,作者的素材积累从1994年直到2002年。


比国外差了100年
郑琼零频道纪录片公司制片人
    我们做的是把全世界范围内优秀的纪录片推到中国电视台,去年开始引进海外片子,接触很多海外的当下特别好的纪录片,真的是大开眼界。影像是从西方传过来的,中国人打小就缺乏视觉训练、艺术训练,根子弱。不客气的讲,我们整体的水准跟国外的差异在50到100年。我看过很多中国导演,实际上只有6岁的功力,但是非要表现80岁老太太睿智的思想;你的功力只有一根缝衣服的针,但是非要用这根针挖200米深的井,这可能吗?
    老外很聪明,他要做一个瓶子的纪录片,会在能力范围内把所有能找到的瓶子都找出来摆在桌面上,一看就特别明白。

    每次我们给老外做制片服务的时候,就会惊讶,人家拍一个多小时的东西拍了几年,两年做调研,半年前期拍摄,半年后期制作。像荷兰一个女导演的纪录片《永远》(Forever),记录的是2006年夏天,导演在巴黎一个墓地所看到的一些平凡而动人的画面和人物,影片以一个日本女孩到肖邦的墓前献花的画面开始,最后一个镜头以这个日本女孩第一次公开演出的画面结束,中间穿插了很多在墓地现场抓拍到的画面和故事。我觉得中国人如果哭50年都哭不出来。我的很多朋友都看过这个片子,郭小聪说,即使是知识分子能欣赏的也不多,因为他们或者沉迷于“宏大叙事”,或者一心“为稻梁谋”,不可能像普鲁斯特那样从气味中也能进入似水流年的沉思,所以,这部片子让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差距,文化心态和艺术品味的明显差距。
    我是1960年代末出生的,是吃尿素跟垃圾长大的,但我觉得我看到国外这些好东西的时候我还是有反应的。我觉得我们还是很封闭,封闭的环境最容易自恋,自恋的圈子很难出那种真正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我觉得好的纪录片很简单,说人话,讲故事。说人话是指你的观点,讲故事是你的沟通方式。
    我不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我也完全没有胸怀天下,我只关心我的公司明天是不是还活着,我做纪录片完全是个人选择,我觉得我不做这个我不知道干嘛。你问什么片子好卖,李京红的《姐妹》好卖,到我们公司卖了两百多万,但是我不喜欢,我喜欢的片子卖不出去。单片卖得最好的是蒋樾的《幸福生活》,三年卖了一万八千多块。
    系列片好卖,最好是20集以上,因为这样才有可能进入所谓的黄金时段。
    中国99%的出口都是电视台,这没有办法选择,你必须适应。不像国外很多纪录片出来除了电视还可进入电影院。所以就要面对现实。


很多纪录片很闷
杨德建南方电视台影视频道执行总监
    主流市场的介入对纪录片创作本身来讲不一定是特别好的事情,但是没有主流媒体关注又会处于很悲哀的状态。在我看来纪录片应该有相对独立的认识和思考,太多的主观介入会抹煞掉独立性,如果把技术做得更精良了,纪录片精神反而会失掉。
    刚才周浩说纪录片是他的生存方式,这很令人欣赏,但如果以纪录片谋生就成了个问题,从谋生上讲,要讨更多人喜欢,比如说要卖给电视台、评大奖,就不能个体独立地思考。所以我觉得这是纪录片最危险的方向。纪录片不应该需要更多的商业运作的支持,要守住寂寞,守住痛苦,才有可能做出更好的东西来。
    我看过很多纪录片,讲得很闷,看得是很痛苦的,那种痛苦不是因为片子反映生活感受的痛苦,而是观看过程的痛苦,如果这个过程相对来讲不是那么痛苦,而让我们接触你的片子时感受到你的感受,那你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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