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好的十年，更好的你
最近，四川姑娘李⼦柒成为中国互联⽹的一个现象级“⽹红”。她在海外视频社交平台上拥有⼋百万粉丝，仅次于CNN等国际媒体。许多媒体介绍她时说，她的视频就是中国的“⽂化输出”，讲好了“中国故事”。
在很多并没有来过中国的外国观众眼⾥，李⼦柒的红绒⼤氅，⼿⼯⽑笔、兰州拉⾯，这些都是中国传统⽂化的代表作。最近⼏年，越来越多的中国⼈⾛出国门，不管是在外旅游、就学还是⼯作，往往会⾯临⼀个问题：我是⼀个中国⼈，我以何种⽅式阐释中国的⽂化？
这也是⼀个站在岁尾年头的⽂化⼯作者内⼼的疑问。本世纪第三个⼗年的⼤幕已拉开，⽏庸置疑，我们会迎来⼀个更好的时代。在进⼊新的历史时段时，总不免带着憧憬与想象。每个⼈都是这个巨⼤⽂明体当中的⼀个具体⽽微的个体，那我们如何在这个更好的时代之中，做⼀个更好的⾃⼰，和这个时代相呼应？
李⼦柒的情感投⼊
在我看来，李⼦柒在拍摄这些视频时，其出发点并⾮是“⽂化输出”，也不是要讲“中国故事”。外界给她增加的这些标签，是“⽆⼼插柳柳成荫”的结果。
但李⼦柒的客观效果，的确向中国以外的世界展⽰了中国⽂化的魅⼒。我们不得不去检视这种⽆⼼插柳的⾏为，为什么这种讲述⽅式会成功。答案也没有那么复杂，因为中国⽂化被他⼈认可和热爱，是个长期逐渐浸润的过程，正所谓润物细⽆声，不是⼀种⼤包⼤揽的动机先⾏的⾏为。
热爱某⼀种⽂化，⾸先是在情感上有共鸣，其次是了解、熟悉和阐释，确⽴个体和这种⽂化之间的关联，最后才是⽂化的推⼴和输出。我们经常提到要让外国⼈了解中国⽂化，我们⾃⼰就先得了解。李⼦柒会不厌其烦地展⽰制作⼀枝⽑笔的过程，这就是熟悉和了解。
然后我们⾃⼰要⾮常热爱中国⽂化。很多⼈就会问，怎么才叫热爱？从什么事物上开始热爱？我举⼀个简单的例⼦。如果我们问，中国哪⾥的拉⾯最好吃？⼤家⼀定会说是兰州。可是我和很多⽇本朋友讨论过，哪⾥的⽇式拉⾯最好吃。很神奇的是，每个⼈的答案都不⼀样。
他们的答案是什么呢？⼀定是⾃⼰家乡的那碗⾯最好吃。虽然博多和札幌都各⾃有地⽅特⾊，但他们⼀定是以家乡的美⾷为傲的。把拉⾯换成风景，很多⼈的答案仍然是，⾃⼰家乡的风景全⽇本最佳。⽂化上的⾃信⼼和骄傲感，⼀定是从⾃⼰⾝边的事物开始的。
为什么李⼦柒的拉⾯视频要在四川绵阳的深⼭⾥拍摄呢？因为那⾥就是她的家啊。还有⼀个⽼态龙钟的奶奶。中国互联⽹上有“甜咸⾖花之争”、“⽶粽⾁粽之争”、“粉⾯之争”、“圆粉扁粉之争”，表⾯看上去是⼀种争论，其实背后就是对家乡美⾷的绝对维护和骄傲。这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对⼀种⽂化感到骄傲， 这种骄傲⼀定是落到实处的。
这种情感与⽂化的联系，是在不知不觉中体现出来的。这种情感没有经过任何周密翔实的准备，没有⼈⼯的修饰和扮演，就是⼀种恰到好处的⾃然流露。这种情感的感染⼒，往往就在不知不觉中被外部的世界和⼈群感知，从⽽被认可和喜爱。就像我喜欢拿湖笔做礼物，这就是我喜欢的东西，这就是我对中国⽂化的感情，这就是我的骄傲，⽽且这种感情被外⼈感知到了。
从热爱家乡开始
记得在千禧年到来之前，有很多政经界的知名⼈物说⼆⼗⼀世纪是“中国世纪”，这个世纪已经过去了五分之⼀，我们来看看是不是这样？未来的⼗年，中国⽂化为⼈类⽂明所能贡献的⽐重，能不能在我们这⼀两代⼈⾝上更为突出？
我记得葛兆光⽼师说过，⽂明是全⼈类共同的东西，是全⼈类共同的体验和价值。⽽⽂化⼀定是特殊的，是在地的，是具备民族特⾊的。所以我们谈中国⽂化的代表作，就⼀定是只有中国有⽽其他地⽅没有的，是⼀种⾮常明确的标签。
这种独有的标签，会给这个国家的所有个⼈以及企业加分。⽐如很多⼈喜欢使⽤德国的电器或者机械⼯具，例如西门⼦电器或者双⽴⼈⼑具。因为“德国⼈严谨、精密”这是⼀个被公认的“刻板印象”，这个整体评价的确为他们的个⼈和企业在海外带来了⽂化附加值，品牌价值成长的空间⾮常⼤。
再⽐如说到酒，⼤家对苏格兰的第⼀印象就是⾼地威⼠忌。威⼠忌已经成为这个地⽅的第⼀名⽚。同样的，红酒产区也是如此。千百年的酿酒⼯艺和饮酒传统，使得喝酒这件事成为⾮常重要的⽂明现象，是超越国界和种族的。酒神狄俄倪索斯是古希腊⼈信奉的葡萄酒之神，握有葡萄酒醉⼈的⼒量，为世间布施欢乐与慈爱。这种⽂明传统的⼒量，绝⾮⼀⽇之功。
最近⼏年⽇本的威⼠忌声名⼤噪。可是当年，⽵鹤政孝远赴苏格兰学习威⼠忌蒸馏技术时，他对在⽇本能不能做出威⼠忌根本没有任何信⼼。但⽵鹤的宫城峡蒸馏所经过七⼗多年的传承，屡获国际殊荣，他本⼈被称为“⽇本威⼠忌之⽗”。与⽵鹤同为合伙⼈的鸟井信治郎，创⽴⼭崎蒸馏所，⽣产的⼭崎12年，如今已经与飞天茅台同价。若论企业起步，显然⼭崎⽐茅台晚很多年。
我想到了我们中国的酒。中国酒⽂化也是博⼤精深，也有很多⾮常传奇的故事，但为什么我们不能让中国的酒更有感染⼒、更有传播⼒呢？作为⼀个江苏⼈，我能不能发⾃内⼼地、带着骄傲的情绪，向外国友⼈推荐我们江苏的酒呢？我能不能像⼀个⽇本青年那样，在社交场合和饭局上向外国朋友们疯狂地推荐⼭崎威⼠忌？
我们江苏有没有好酒？当然是有的。我不太能喝酒，但每次看到别⼈喝洋河旗下的天之蓝梦之蓝之类的，我都很开⼼。这是发⾃内⼼的情感流露，我觉得这个酒和我有关系，我是有感情的。从⼩开始，⼤⼈们喝酒就是双沟、洋河⼤曲，逢年过节送礼也是，满⼤街都是。我熟悉到什么程度？在⼀堆酒瓶⼦⾥闭上眼睛能把梦之蓝的瓶⼦给摸出来。
我这种⽇常的⽣活体验和消费享受，以及对家乡特产的偏爱，让我也有和⽇本青年⼀样的⼼态，我希望家乡的酒可以⾏销世界，成为更⼤范围的全⼈类共同的消费品，⽽不是只有中国⼈在喝。像梦之蓝这种酒，我就觉得应该是年轻⼈的共同爱好，是我这样年纪的⼈的⼀种消费标识。
这⼏天北京下雪，朋友圈都在晒北京的雪，说什么“⼀下雪，北京就成了北 平”，当然了，好看归好看，但是哪有南京梅花⼭的雪好看呢，不接受反驳。梅花⼭的雪，我觉得那不应该只是我的记忆，也应该成为更多的⼈的审美记忆。顺便说⼀句，李⼦柒红氅雪中钓鱼的场景，像不像《红楼梦》⾥《脂粉⾹娃割腥啖膻》那⼀回？这就是⽂化的传承啊。
每个人都是文化使者
李⼦柒上承《红楼梦》的情境意象，我觉得并⾮是有意为之，⽽是她和薛宝琴有着类似的审美情趣。这种情趣是穿透历史和⽣命的，才能延续下来。所以我常说，个⼈的⽂化情趣和细节是和中国⽂化的整体⾯貌紧密相连的，是相互促进的良性关系。这些美好的⽇常享受，在我们个体的频繁描述和展⽰之后，最后成为国家⽂化形象和历史记忆的⼀部分。⽂化展⽰，是⼀种⾃下⽽上的过程。
未来的⼗年，在⽂化领域其实⼤有可为。许多经济学家对当下中国经济的判断是，未来在创新驱动和能⼒驱动的发展动⼒中，经济成长的更多机会属于⽂化的产业。中国⽂化⾛出去，其实还有相当⼤的空间。最近看《探索》频道的⼀部纪录⽚，讲中国南⽅电⽹在⽼挝如何建变电站的故事，颇有意思。
这个项⽬当然属于“⼀带⼀路”的范畴，但是南⽅电⽹派驻⽼挝的员⼯在接受采访时说，⼀带⼀路的成果，是中国进⼀步开放、参与全球竞争的结果，但是对员⼯来说，并不需要天天对⽼挝员⼯去讲。他们在和⽼挝员⼯的交流中，许多⼈开始学汉语，了解中国美⾷，阅读中国新闻，⽆形中，中国⽂化的⼒量就体现出来了。
说到这个，有外国朋友曾托我给她的孩⼦买喜⽺⽺的抱枕，我还给美国的孩⼦买过⼀个叫“巴啦啦⼩魔仙”的玩偶。要不是代购，我根本不知道，中国的动漫是真的⾛出了国境线，成为全球市场的产品与品牌。⽂化产品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品牌，是⼀个漫长的过程，但是这个过程中，正逐渐彰显了中国的⽂化⼒量。
下⼀个⼗年，我希望我们有更多的⽂化产品，能够参与全球主流市场，并且在全球主流市场销售和定价，能形成⼀些有世界影响⼒的中国⽂化品牌。鲁迅先⽣说：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全球化和民族化并不⽭盾，只有确定是中国独有的，那⼀定就是世界的。
未来⼗年，中国的发展，不可避免的会延续过去的“现代性诉求”，这是⼀条必然符合现代⽂明指标的发展路径，⼤同世界是全⼈类的梦想，因此必须在全球化的视野下检视。这些符合现代⽂明指标的关键词，构成了我们的“核⼼价值观”。因⽽，中国⽂化的未来必然是全球化的中国⽂化，最终构成世界⽂明的重要部分。
我常常想，假如我要给外国学⽣上⼀堂中国⽂化概论课，我要讲什么？我能讲什么？最恰当的答案是，我给他们倒上⼀杯酒，共同举杯致敬这个更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