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翘班爸爸”的自述

2020年初，新冠疫情突袭，千千万万的父亲们，舍下家中的孩子，义无反顾地奔赴一线。

司向是广东省第一批援鄂的医护人员，他没向女儿请假，就“擅离父亲职守”72天。尽管女儿已经习惯了爸爸突然被工作叫走，但这次时间实在超过了预期，回来后他不得不花时间重新唤醒如常的父女关系。

德善爸爸在《请回答1988》里说：爸爸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爸爸，爸爸也是头一次当爸爸。爸爸同样需要学会成长，成为真正的父亲，需要持续不断的付出和努力。

以下为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ICU主治医师司向的自述： 

我打开家门第一个就叫“妞宝~”（3岁女儿的小名）。

她闻声跑出来把一捧花塞我手上，扭身又跑了。一句话也没有。

当我抱着爱人时，各种情绪一下子涌上来，眼眶湿了——我能够平安回来并不容易。

1、战场

2020年1月24日，除夕夜。我们第一批援鄂同事从医院去机场，路上几乎没人说话，这是一个未知的旅程。车辆行驶在静悄悄的夜色中，气氛有点沉。 

我爱人是同行。SARS那年我们还在读高中，后来我们曾聊过“如果现在的自己碰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样”，我说我肯定会去，就跟上战场打战一样，作为一个士兵，你肯定会去，因为你有一腔热血为国效力。我爱人也是一样的选择。

但我们的女儿还小，领导不建议两个人都去湖北。于是我去了，她留下。

我当时以为2个多礼拜就能结束，没觉得会离女儿特别远。所以出发当天，我就亲了亲她，说爸爸要去打病毒，很快就回来，然后就走了。 

我们到了武汉后发现情势危急超出想象，于是，没有人再提归期。

在武汉，我们的身体负荷不断被逼向极限：最初几周，我们睡得特别乱，一觉大约2个小时左右。有时候白天睡、有时候晚上睡、有时候下午睡，完全没有作息规律。我们每班次是6个小时，4个小时内我还能承受，后面两个小时，特别是最后半小时，简直超过了身体各方面的负荷，但我们选择用一周甚至更长时间去适应它。在医院不能喝水，回到酒店也不能马上喝，而是要消毒、清洗完毕后，才能真正灌水解渴。 

武汉早期医疗物资匮乏时，我是经历过暴露风险的。第一次进病房时，我带了两层口罩，里面是比较薄的一款N95，保险起见我在N95外边又戴了一个外科口罩。但后来我脱防护服的时候发现，里面那层N95口罩已经滑到鼻孔以下了，更糟糕的是我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

第一个星期我都是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度过，我总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了？而咳嗽又加剧了我的不安，我拼命喝水，吃一些抗病毒药物，我甚至想过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直到14天后确认无碍，我才放心。在医学上，特别紧张的情绪也可以引起气道痉挛,从而诱发咳嗽。这种现象在援鄂医疗队的很多人身上都又有发生。

2、复杂

2020年4月5日，我回到中山一院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陌生。武汉的经历仿佛发生在昨天。

坐车经过广州执信南路时是中午，这是条回院的必经之路。我离开时是晚上，好像穿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隧道，一下子突然回来了，72天就像做了场梦一样，恍恍惚惚。

所以我回来第一天的感觉很复杂，既熟悉又陌生，既激动又恍惚。

从医院到回家的路，我以前天天都这么走过，但只有这一次，是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兴奋。

在武汉时，与女儿视频觉得她真可爱啊，“阿爸阿爸”地叫你。可你摸不到也抱不到，这种感觉到后期越来越强烈——我特别想抱抱她。

但回到家第一天，女儿没让我抱，也没跟我说话。

直到我送人出门，妞宝才小声叫住了我。她说：“阿爸，我想你了。阿爸，你不要走。”我一下子绷不住了。女儿透着可怜的声音，让我意识到，自己真的离开很长时间了……

当天晚上，女儿睡觉前又说：“阿爸，你不要走。”我答应她，她仍不放心，问我：“阿爸，我明天睡醒后你还在不在？”压着上涌的情绪，我给她承诺：我肯定在、肯定在、肯定在！

女儿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三天。她怕我走，于是就反复恳求我不要走，反复确认我在不在。

于是我就把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都给了女儿，在家休假陪她。陪了几天后，我发现女儿这段时间的变化很大，快变得我不认识了，性格也和我离开之前大相径庭：我走之前，她还没有什么自己的主意，我说什么她都是“好的”“是的”，现在表达最多的句子是“我不要”，你说东她非要往西，有了更多自主意识。

3、“补课” 

2020年上半年，我在女儿的成长过程中缺失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她在这段时间里的成长速度非常快，完全不像我两个月前认识的小朋友了。

我离开前，妞宝还不会英语，现在她的睡前故事是用英文讲的。我都不敢给她读书了，我得先看看我爱人是怎么给她读故事书的。所以开始的几天里，我爱人让我陪孩子时，我反而让她先带一带，我学习学习。

当我发现妞宝自己看学英语的APP时，也是手足无措的。她的操作速度很快，下一步接下一步，妞宝非常熟练。我的眼睛看不过来，跟不上了，就有点害怕。我觉得自己没跟上她的成长脚步，没做好爸爸……

慢慢地，我补上了这块拼图。在家陪孩子的两周，是很难得而漫长的放松。我也让家里人全都休息，我一个人多做一点，弥补那2个多月的缺席。

刚回来那几天晚上，我爱人陪女儿睡觉，我一个人在客厅就会想起武汉的很多事、我爱人跟我说，我们都尽力了。医疗队队长也说除了缅怀过去，也要继续往前走。但你有时候就是忍不住会去想，一时半会儿很难去缓解。

但武汉人民特别理解我们，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肯定我们做的工作，这让有特别多感动的瞬间。我们最后离开的时候，汉口医院旁边小区的居民都探出身子来告别、表示感谢。所以当看到网上说“谢谢你为武汉拼过命”的时候，我觉得大家都不容易，武汉人民更不容易，是大家齐心协力打赢的这场仗，我们只是做好本职工作。

更让我内心澎湃的一点是，我觉得这是整个中华民族一起拼命，而我们只是参与了一部分，与有荣焉。回来后，我告诉女儿：爸爸和大家一起，把武汉的病毒打跑了。

这次疫情带给我最大的改变，是以后会多陪陪孩子，更好地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噢，现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