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读《从平城到洛阳》

孝文帝汉化所造就的辉煌只是飘在洛阳上空的浮云,阳光一照,光芒四射,眩人耳目。吹去浮云则危机四现。先是自平城迁来的下层北族武人因为仕途受阻而在洛阳发动骚乱,放火焚烧主选官员的住宅,随后,戍守北部边境的北族军人......

《从平城到洛阳——拓跋魏文化转变的历程》逯耀东著 中华书局2006年9月,36元

 

  公元493年农历八月己丑(十一日),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率领数十万大军离开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南下中原,40多天后到达汉魏故都洛阳。拓跋族来自漠北草原,习惯于“马背中领上生活”,开始定居生活后皇帝们依然保留着巡行、亲征的传统。不过,此次南征非同寻常。在洛阳盘桓数日,凭吊前代遗迹后,孝文帝假意继续南伐,为群臣阻止,定下迁都洛阳大计。孝文帝得以脱离反对汉化的贵族的羁绊,大刀阔斧地推进各项制度变革:革衣服之制,禁鲜卑语,改定代人籍贯,采用汉人姓氏,联姻汉人大族……迎来了汉化的又一高潮,北魏历史从此掀开了新的一页。
  孝文帝采用汉族的制度观念改造北族义无反顾,成效也颇为显著。30多年后,一位南朝官员在洛阳短暂逗留,回到南方便对北魏推崇备至,说“自晋宋以来,号洛阳为荒土,此中谓长江以北,尽是夷狄;昨至洛阳,始知衣冠士族,并在中原,礼仪富盛,人物殷阜,目所不识,口不能传”。经过不长时间的建设,洛阳文物灿烂,塔寺林立,冠盖云集,成为四海仰慕的国际都市,远非“稍僭华典,胡风国俗,杂相糅乱”的平城旧都可比拟的。不少拓跋贵族更是一扫草原民族粗犷的习气,成为“文雅从容”之士。
  不过,孝文帝汉化所造就的辉煌只是飘在洛阳上空的浮云,阳光一照,光芒四射,眩人耳目。吹去浮云则危机四现。先是自平城迁来的下层北族武人因为仕途受阻而在洛阳发动骚乱,放火焚烧主选官员的住宅,随后,戍守北部边境的北族军人,过去是“国之肺腑”,如今由于国都远迁洛阳,重要性下降,渐沦为“厮役”,亦因升迁无望、待遇低下而迭生变乱,最终加上其他势力,终酿成河阴惨剧。北魏皇帝公卿大臣2000余人于洛阳城外肝脑涂地,做了繁华洛阳的殉葬品,也成为孝文帝汉化的牺牲品。
  全面地讲,孝文改革是把双刃剑,既为北魏开创辉煌,更为它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北魏迁都洛阳不过三四十年便分崩离析,正是由于孝文帝对于改革的受害者缺乏足够的关注。这些人尽管地位低下,但人数众多,当洛阳羽林军与六镇士兵积聚的不满一旦喷发出来,就足以动摇北魏的根基。
  北魏历史的悲剧性并不限于此。整部北魏史就是一部鲜卑文化与汉文化交往、冲突、融合交织的历史。为控制广大汉族生活地区,拓跋人不得不利用汉人世族及其统治经验,成长于不同文化环境下的人们从观念到行为,到生活方式各不相同,他们同处一朝,碰撞乃至冲突难以避免,对于那些深受儒家思想熏陶、信念坚定者而言,冲突更是必不可免。北魏早期历史中著名人物的崔浩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人物。他出身名门,父亲便入魏为官,自己亦深得皇帝的重用,试图用自己的世族理想改造拓跋族,却因时机不当,由于为北魏撰写国史暴露先世不经之事而招来杀身之祸,甚至牵连与他联姻的3个中原旧族,因此而丧命者在百人以上。
  如果说崔浩是个失败的悲剧人物,在历史上写下辉煌一笔的孝文帝则是位成功的悲剧人物,他所领导的改革事业取得了成功,却也催生了新的矛盾,导致了数十年后北魏的灭亡。从更长远的角度观察,拓跋族最后完全融入汉族,作为一个族群从中国历史舞台上消失,亦是导源于他的彻底汉化。就拓跋宏本人而言,其成功亦充满了悲剧性,不仅疏远了众多拓跋贵族,甚至为了汉化,处决了公开反对改革的贵族,其中还包括他的太子——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关于北魏历史的中外著作不胜枚举,谈到孝文帝汉化改革成就的论著更多,但是能够在展示汉化带来的瞩目成就的同时,深刻体会到北魏历史中悲剧色彩的却不多,逯耀东先生的《从平城到洛阳——拓跋魏文化转变的历程》就是其中一部,尽管此书最初出版于20多年前。作者在对北魏百余年与汉文化接触的曲折过程的娓娓论述中,详细分析了崔浩与拓跋宏身上的悲剧性,而且更从不同文化接触的角度提示了汉化为拓跋族带来的文化悲剧。作者说“孝文帝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曾付出很高的代价,不仅牺牲自己王位继承人,而且放弃自己文化传统,接受另一意识形态。完全放弃自己文化传统,投入另一文化传统,就这种文化的本身而论,总是可悲的”(第159页),书已读过很久,这段话却难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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