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新冠肺炎老人之死——坦桑尼亚疫情缩影

相比“新冠肺炎”,他有着不得不去对付的、更残酷且顽梗的敌方大军:艾滋病毒、疟疾、伤寒……其中的领军者,是贫穷和孤独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发自:坦桑尼亚

责任编辑:周建平

7月5日,达累斯萨拉姆的一处海滩人员密集,没有人戴口罩  图 / 新华社

老人以撒卡倚着摇摇欲坠的土墙,蜷坐在灰尘里。他干细的胳膊支在同样干细的大腿上,一双昏浊的老花眼盯着某一个随机的点,一发怔就是几个小时,像是被吸进了黑洞。仅剩的一丁点头发在最近的这大半年里该掉的掉、该白的白,胡须倒像被施了肥,参差地往外冒,缠成无数个死结,估计到死都不会有柔顺、美观的一天。

6月初的一个下午,“新冠肺炎临时调查小组”(其实是镇委会)来到克拉圭村,四处打听“卡巴卡的父亲”的下落。几个一脸狐疑的村民告诉他们:直穿进这片香蕉林的最里头,你会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头子,便是他了。

“卡巴卡的父亲”就是以撒卡。他唯一的儿子卡巴卡在5月7日开货车去肯尼亚送货时,在边境关卡上被测出新冠肺炎阳性、遣返坦桑尼亚,并被送进达累斯萨拉姆(坦国第一大城市)的穆希比黎医院接受治疗。

以撒卡对此一无所知,在听调查小组叙述整个事情经过时,他还是发着怔,好像这一切都是别人的故事。

相比新冠肺炎,他有着不得不去对付的、更残酷且顽梗的敌方大军:艾滋病毒、疟疾、伤寒……其中的领军者,是贫穷和孤独。

2020年6月初,坦桑尼亚本地社工到老以撒卡家走访,坐者为 以撒卡,右为邻居穆萨  图 / 底波拉

疑似患者

调查小组的成员们东西南北地询问了好一番,最终得出结论:老以撒卡“疑似”新冠肺炎病毒携带者。原因:5月初他和儿子卡巴卡有将近两个小时的共处,虽然卡巴卡没有进草垛子,但他用家里的铜锅煮了一杯茶喝,之后老以撒卡既没有洗锅,也没有洗杯(据村民们描述,他几乎从不洗碗)。

更何况他还咳嗽,这几年来就没有停过。村民们说,老以撒卡的肺里好像住了一头饿牛,每次只要牛扯起嗓子来一低吼,仿佛胸腔骨都要给震碎了。

调查小组紧急讨论了几分钟,到底要不要找个地方把老头儿给隔离起来呢?要找的话,又得往哪儿找呢?

难处在于,第一,名义上的“新冠肺炎隔离中心”在一百八十多公里以外的布科巴镇上,距离远;第二,镇医院本来就小,现在却必须接收方圆三百公里以内的所有疑似患者,早已人满为患;第三,老以撒卡孤身一人,身份证明在几年前被弄丢了,他又不识字,住院手续、差旅费、出院后何去何从,一旦接手,都会成为负担。

再加上,调查小组成员们左顾右盼了一番,都一致觉得:老头儿现在所处的这个环境,本质上说来,不已经跟“隔离”差不多了吗?周围一大圈都看不见任何人家的草屋,要不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村民谁也不会跑来串门。前些年老头儿还会时不时出现在村里的小酒棚里,一喝就烂醉如泥,但这三年多,自从他不知怎么捣鼓明白了土制香蕉酒的造法后,便连外出买醉的一里路也干脆省掉了。

于是老以撒卡就这么一个人住在无边无际的香蕉林里,静悄悄的。好在克拉圭村所在的卡格拉省雨水充沛、盛产各类香蕉——饭蕉、果蕉,还有用来酿酒的——他哪儿都不用去,就能勉强自给自足。偶尔村民经过、听见他在空旷林地中的干咳声,才会想起他来。

离老以撒卡家最近的邻居(距离约800米)、卡巴卡的发小穆萨告诉调查小组,大家之所以对以撒卡避之不及,不仅因为他只要一喝醉就惹出乱子,更因为打从他不出门起,他就再没有到公立医院去拿过政府向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免费发放的药物,体检更不必说。艾滋病患者的一条命,几乎全靠抗艾药物撑着,一旦停药,身体状况就会急转直下。穆萨一家说瞥见过他浑身长满大片的疱疹、掉皮溃烂,创口一层层渗进皮肉、穿筋至骨,成群的苍蝇扒在上面,赶都赶不走……

村民议论纷纷:这人一定活不了多久了。

谁知到三个月过去、三年过去,老以撒卡却依然无声无息地活着。他那个开货车的儿子卡巴卡每个月用手机给穆萨打五万先令(约合150元人民币),穆萨用这个钱买了红糖、盐巴、几盒火柴、五斤大米、五斤大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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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梁淑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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