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寯 被遗忘的建筑大师 | 封面人物

能为不同时空之下的后辈提供思想资源,在任何行业都只有极少数深邃的智者能够做到“一个好的建筑师,首先应该是一个好的知识分子。有独立的思想,有严谨的学风,有正直的人品,才会有合格的建筑设计”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原标题《童寯 不屈吾道》

责任编辑:周建平

1930年于德国法兰克福

今年是建筑大师童寯诞辰120周年。“他的一生都表现出对于科学和技术的信奉,对于艺术的热爱,对于建筑的现代主义的探求,以及对于一种独立的人格的自觉。”童寯非常重视柳宗元的《梓人传》:做建筑设计的梓人,面对建筑的主人可能影响工程质量的干涉,即使后果由主人承担,梓人也应该“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

“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

这种精神在不同时空的建筑师中延续。童寯和王澍作为中国本土职业建筑师的第一代和第三代,虽然只历短短三代,却因为中国史无前例的社会变化,所要面对的问题已经迥然不同,童寯以新生的现代建筑对抗传统样式的陈旧保守,而王澍却要在快速城市化之下,回归自然和传统,以期突破现代建筑的千篇一律以及观念建筑的抽象疏离。但他们都在承担建筑师共同的精神性责任——拒绝平庸。

“这个寯(jun四声)字这么难认,可能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他也去世那么久了,谁会对他的故事感兴趣呢?”张琴说自己从来没想过《长夜的独行者:童寯1963-1983》这本书会被那么多人读到。这是她写的第一本书,五年的时间,收集、访问、梳理,表达却极其克制,最后只出了五万字的一本小小的册子。她的先生童明,是童寯最小的孙子,从大学时代就开始协助出版社整理爷爷的遗作,为辨识童寯又小又密的中英文书写,几乎练就了破译密码的超能力。直到《长夜的独行者》样书出来,童明都不知道妻子悄悄写了一本关于童寯的书,“她的视角特别好,从一个人的角度来写的,通过这样一个具体的人,又写出了那一代知识分子身上的时代性。”童明说如果让自己来写,“肯定会掉到一个专业的思维里面去”,他说,“我们总是容易把专业的事情看得太重,而童寯先生自己都说过,‘建筑就是那么一点事儿!’逝去的时代和它的时代性,是一团雾,看不见摸不到,它凝聚在一些活生生的具体的人和事物上面,聚焦于人本身的这种研究和刻画,让人们真切感受到那个年代‘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笑起来,“这比专业圈里这点小事,我觉得会更具有广泛的意义。”

1974年,童文(左)、童明与爷爷童寯在南京院宅中  图/受访者提供

被遗忘的大师

在建筑界,童寯与刘敦桢、梁思成、杨廷宝并称“中国近现代建筑四宗师”,在建筑设计、教育和学术研究上都卓有成就。1900年出生的他与梁思成同为清华学堂学生,留学宾夕法尼亚大学时,二人又做了一段时间的室友,梁思成曾赞叹童寯的业务与行政能力“均十倍于我”。建筑史学家郭湖生称童寯为“真正的大师”,“道德高尚,贯通古今,学兼中外,久为学界晚生后辈敬仰,可称为完人”。但正如张琴给她的那本小书所起的英文名字一样,童寯是一位“被遗忘的大师(A Forgotten Master)”。他的近百个现代建筑作品大多集中在上世纪30年代,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学术著作《江南园林志》完成于1936年,却因为战乱和社会变化,直至1963年才出版。

新中国成立后童寯没有担任任何社会职务,静守一张书桌,及至七八十年代,他积攒多年的研究成果喷涌而出,一连出了十几本书,用童明的话说,《新建筑与流派》、《近百年西方建筑史》是“当时许多建筑学人接触世界现代建筑的启蒙读物”。“但他远不是一个声名显赫的人物,交往的圈子也不大,平时来往的朋友很少。离开人世后,时光的沙子逐渐地埋没他,功利时代的环境中,更加反衬出他的不起眼。”童明作为童家最小的孙辈,被指定学习建筑专业,从研究生时期“就被抓着干活”,整理爷爷留下的手稿,但很长时间都是出于不能逃脱的义务感。“一直到2000年,他诞辰百年,我作为编辑,第二次整理他的水彩画作,忽然被触动,这才开始真正进入他的世界。他的水彩画看似古朴、工整,但毫无匠气。可能相比于文字,绘画更直观,我一下子就进入其中了。”童明是1968年生人,“那之后几年,正是‘文革’后爷爷可以专注学术的一段宝贵的时间,他非常忙。”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也都很忙,哥哥童文大他六岁,在学校念书。家里常常只有他和爷爷童寯,“他几乎不大说话,就在书桌前忙他的事情。”父母也叮嘱他,绝不可以打扰爷爷。那时他不知道爷爷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忙什么。多年之后,他读爷爷的书,看爷爷的手稿,再回想祖孙俩在长久静默中度过的光阴,童年的回忆像是一部黑白默片,“的确是有点寂寞的。”他家的房子是一个独门独院,他不能出去,只能在院子里玩,他不知道自家的这个房子就是爷爷设计的。“家里偶尔来客人拜访爷爷,对他的态度都是十分景仰、毕恭毕敬的,这更加重了他在我心中的威严,所谓‘不明觉厉’。”

水彩画作品,德国德累斯顿王宫,1930年

三岁开始上幼儿园了,爸妈都忙,他跟着爷爷一起去上学。爷爷每天拎着一只布袋子,里面装着一支钢笔和一沓资料卡片,兀自走在前面,他在后面紧跟着。那会儿,他已经知道自己上的是南京工学院附属幼儿园,这个大学也是爷爷和爸爸妈妈工作的学校,“爷爷送完我,每天都去建筑系资料室看书。”1986年,他成为南京工学院(1988年改名“东南大学”)建筑系的一名本科学生,这本来不是他的高考志愿,“我爷爷那时候去世三年了,家里最年长的长辈就是叔爷童村了,他专程从上海打来电话,跟我爸妈谈,让我必须学建筑。”他在东南大学建筑系念了七年,“刚进去的时候,对建筑专业的理解,跟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我以为就是盖房子。”在爷爷坐了30年的那个资料室里,童明十分用功,“也是没办法”,学校里到处都是认得他的老师,他走路都贴着墙根儿走,生怕被人看到,“一看到就要被问,功课怎么样啊?”念完本科和研究生后,童明又到同济大学读博,求学期间有一个工作始终贯彻其间,就是参与整理、编辑出版《童寯文集》。他幸运地遇到了老编辑杨永生。80年代初,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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