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的漫长日子

如果人们要继续在鄱阳湖区生活,水灾将成为心腹之患。“水患不解决,农业就无法得到发展。”鄱阳县农村农业局局长、应急管理局局长张鹏说,“今年这么大的水,人的影响很小,房子也淹得很少,但是最大的损失是农业。当然原来农业损失更大”

旱季的鄱阳湖

灯泡

洪水慢慢退去之后,人们下楼检查房屋各处,吊扇、门被泡坏了要换,墙需要重新粉刷一遍,摩托车在水里浸泡得生锈当废铁能卖几百块钱。插座意外地还能通电,一按开关灯泡亮起来,余时发拧下自己家的灯泡,里面盛了大半肚子浑浊的洪水。

他承包的180亩农田和狭长鱼塘渐渐露了出来,水抽干之后,田野一片平坦,没有想象中的垃圾、稻梗或是动物尸体,连田与田之间的界限也没有了。街上开蔬菜批发市场的张伟说,一切都平静了。过了半个月,草重新长出来,绿茵茵一片,再过几天气温下降,田野又转成枯黄。到处都没有食物,两只松鼠就跑到余时发家偷鸡蛋。

站在他家三楼露台上,能看到那两只松鼠在枯树上睡觉,往远处能望见圩堤决口处,六个月前,水就是从那里流过来的,再仔细看已经有一栋房屋开始新建。

决口处遭冲毁的五栋房子也露出水面,修农机的黄来援家的房子原本没被洪水冲走,他叫来挖机把房子敲碎,搬出一些显然已经失去功用的机器堆在路边。回收废品的黄紫益家的房子被冲散,两片屋顶落在百米开外,他从屋顶的圆边认出了它们,以及一层完整的水泥板。有段时间,她的妻子常常吃了午饭就到荒地里去找东西,起先要划小船,然后是在小腿肚深的泥里走,淤泥发臭。她在找当时没有带出来的五万块钱,还有女儿过年攒下的几百块压岁钱,“她的钱舍不得花,存在我的口袋里”。天气很热,有一回她差点要晕倒,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蹲在地上好久才恢复力气,然后一个人走回家。每次都好像是不得不去找,“心里觉得很难受很难受,转来转去转不到”。再后来黄紫益说别找了,找不到了。

我和摄影记者大食去的那天,余时发中午煮了一大锅火锅呼噜呼噜吃,“我管他怎么样。”这是他的口头禅,他总是一副乐呵呵没什么担心的样子,“钱反正是没有了,吃的要管好。”粮田绝收,他花一千块钱买了谷子碾成米,又花两千块钱做腊肉,他说三个女儿爱吃。但今年过年她们都不回家了,一个在济南,一个在厦门,还有一个在景德镇,疫情加重,来去都可能面临长时间的隔离。他想那就把这些腊肉寄给女儿们吧,“她们以前回家,都想带点腊肉出去。”半年来他几乎都是一个人住,去景德镇避洪水的妻子在9月洪水开始退去时回来过一次,清理房屋、整理鱼塘,很快又去景德镇帮大女儿带孩子了。

冬天天气好的话,他和嫂子、侄女,以及孩子们坐在门口的空地上晒太阳。每天喂食了十几只鸡,他就去打牌,“我管他怎么样,没什么难过的,就是玩。”这个“玩”有点游手好闲的意思,说人不干正经事,用在当下多少有点迫不得已。生活的重建陷入一种缓慢而被动的境况。人像田野里那排被洪水浸泡但又没有淹死的树一样,百无聊赖地抽出新的绿叶子。

其实7月份洪水还没退的时候余时发和我说过,如果来得及,他要抢种油菜,但后来镇上打电话来说要建设高标准农田,修沟渠、铺道路,水泥搅拌机在田里突突突地运行着,田地也就一直闲置着。我们过去那边看,走在加宽的田埂上,他忽然说:“要是能留在年里(时间停留在这一年)就好了。”不过年,春天就不用来了,他也不必为十几万块的种子和化肥开销发愁。村里的另一个老头听了说,好啊不过年好啊,也不用老一岁。

余时发站在自己曾经被淹的稻田上

 

决口处新建的那栋房屋屋主是黄来援,一张黝黑的脸,眉头不自觉地皱着。他妻子余国员手机里保存着一段原来房子被洪水冲倒的视频,她很少去看,“我心里发慌,房子倒的时候手脚都冰凉,我想,不看了,然后就这样走了。”后来有记者来问,她才翻出来。黄来援有些埋怨,你拍这些做什么啊。她说,这是我们的房子啊。

“没有意义了,都没有意义了。”黄来援老这么讲。很多事情失去了意义,洪水来的那天因为停电无法用起重机吊上二楼的那片履带没有意义,圩堤合龙那天人们放的几串红鞭炮没有意义,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重新投入生产。“他(政府)不理解我们的心情,就说你急什么,水还没有退。我当然急了,我要搞生活费,我没有钱,我不急怎么行。他要是说,住在这里(安置点)一个月给你多少钱,那样我就不急了,是吧?”黄来援今年50岁,修了很多年农机配件,“我们也不是整天吃喝玩乐的人,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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