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司机生存现状调查:易因超重等被罚,对货运平台依赖性大

在路上的日子,许松习惯拍短视频记录驾驶窗外的世界,这是他成为货车司机的第15年。

晃动的镜头里,白天的车流、村庄、江河,黑夜里的高速公路在窗外飞速闪过,最后红色卡车颠簸到达目的地山东。15秒的短视频,承载了他的三天三夜。“不好装不好卸,运费低,货源少。2021年运输行业更难。”许松在视频里描述道。

收入

“80后”许松从17岁开始跑货运。

谈及入行的缘由,他说老家河北魏县过去很少有大工厂,种地收入微薄,同村年轻人基本前往江苏一带电子厂打工,初一辍学后,他不愿离家太远,跟一位司机做了两年“跟班”,后来顺理成章入了行。

他主要跑山东、山西与江苏一带。入行第8年,许松贷款买入第一辆东风乘龙龙卡,第二辆是陕汽德龙。2012年起,他在老家和其他司机自发组成了一支车队,把货车承包给“卡友”(卡车司机之间的互称),自己转而为车队服务。

2021年2月,许松在长途路上。

一辆大卡车少则几十万元起步,司机们多通过贷款购车。“每辆车贷款25万,分二十四期还完,算上利息每辆车35万元左右。”对于许松而言,车队的货车开个两三年就要更新,考虑到成本,他会先把旧车以一台以13万到15万元的价格折旧卖掉,再入新车。

“现在路上车也多,运费被压低,油价变高,路上被罚款也是常遇到的事。一个月就挣1万多一点,还了贷款就没钱了。”

45岁的货车队长杨玉民有相似感受。

“在唐山,如果司机要月入1万元以上,那么对驾驶的车型有要求,不是普通货车,得是六轴半挂车。”杨玉民说,“单干收入不稳定,但受雇于公司也是名义上挂靠,车还得司机买,保养费自己出。一般背有贷款的司机,能自己开的都自己来,不敢雇人,否则利润都没有。”

多数货车司机也是家里的重要经济来源。许松是他们一家四口人的主要劳动力,父母在老家种梨树补贴家用。南都记者日前走访了解到,有货车司机要靠一人收入,养活一家三代九口人。

“反正没有余钱。”50岁的河北邯郸人李波如此总结。

作为长期跑河北往返云南的长途货车司机,行情好时,李波一个月能跑两趟车,挣两万多块。钱到手了,首先得把货车贷款给还了,每月11830元;然后是之前欠下的债务,“钱够用了赶紧还了”。此外,每月的货车保养费、轮胎费和柴油滤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扣除掉所有的必要开销,剩下的钱就不多了,“(生活)能应付的过去”。

李波最不喜欢七月到九月。

云南连绵的阴雨导致货源减少,开车上路也不方便。一次回程中,李波冒雨从云南穿过四川、陕西、河南,最后回到河北。这趟近3000公里历时四天的车程结束后,他拿到了一万二的运费,但扣除过路费、燃油费、伙食费和尿素液的购买费用,他不赚反亏,倒贴了3000元。

情感

长途路上,司机们和货车独自作伴,货车变成了第二个“家”。

李波把这个“家”布置得很像样:卧铺、热水壶、小冰箱、电饭煲、桶装矿泉水,还有为了调理身体常年喝的中药。为了省钱省时,他多在车上解决三餐,吃的是妻子用豆面做的窝窝头和菜馒头,有时也会买一块钱一大张的烧饼。

曾经连续五年,李波没能和家人一起度过春节。

“别人在家欢欢喜喜过年,我一个人在三千公里外的瑞丽过年。”孤独和寂寞是常有的感受,家人是唯一精神支柱。有时深夜开车开到十分疲惫,李波会打视频电话给妻子。妻子也不抱怨,因为她知道李波累了。

李波在驾驶室放的小锅。

在外跑货运时,杨玉民一天中有十七八个小时都在车上。

对他而言,跑个800公里甚至1000多公里实属正常。路上每天三顿无定时,遇到货主催,他就一边跑车一边啃面包。如果时间充足,司机们会把车停到服务区里面,用车上带的卡式炉煮一些面条,简单搞定。

在后方的司机亲属,最大的担忧是安全问题。

杨玉民曾经4个月没有回家,他最远到过云南边境,还曾去过缅甸。“家里肯定盼望平平安安,几乎每天都打电话。尤其跑夜车的时候,家里人不放心,觉都睡不好。”杨玉民把手机的屏保和微信背景,设置成家人的照片,想小孩、家人的时候,他习惯拿起来看看。

两年前,妻子会陪着李波一起跑长途送货,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李波睡觉时,妻子在后座给他做饭洗衣,夫妻二人将货车上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近两年,妻子有了新工作后,不再陪他送货。现在半夜开车的时候,李波偶尔还会习惯性地回头看看,但后座却是空荡荡的,“感觉是(她)一直在身边……有的时候看一下没在上面跟着,自己就蒙圈了”。

让司机们苦恼的还有亲子关系。

“离多聚少,一年下来回不了几次家,几乎都是每天在外面。没办法陪伴家人带来遗憾,是货车司机面临的问题。我大儿子今年十七岁了,他跟我比较疏远,因为他童年的时候我一直在外跑车,对他陪伴少,没参加过他的家长会。他以前直接抱怨过我没陪他,后来这个问题我也跟心理专家去讨教,但孩子已经长大了,现在的状态基本上定型了,只能寄希望以后他会理解。”杨玉民叹气。

不少货车司机的爱好是刷短视频、唱唱歌。由于工作的流动性,卡友间的互助救援精神很强。除了通过微信群、QQ群联结,在很多论坛,卡车司机也讨论各种各样的专业话题和社会热点。

许松管理的车队有7辆货车,二十几个卡友都是老乡。“因为卡友都比我年龄大,我对他们也很尊敬。大家关系还可以,家里有困难的能帮都帮,都是有感情的。”

“只要是车队的事,吃喝拉撒都得管。比如晚上说车哪里坏了,他得打电话,咱随时待命。我安排修理厂,来修理车辆。有可能一天也没事,有可能一晚上都在忙,睡不着觉。”遇到驾驶员有事,许松也自己出车。

现实

司机们在路上常遇到的问题之一是超重。

“有的地方公路有不成文条款,比如咱们按国家标准毛重不超过49吨,个别地方公路限重则是30吨。”许松说。

另一类罚款来自定位系统掉线。

原来,我国《道路运输车辆动态监督管理办法》于2014年开始实施,规定进入市场的指定运输车辆加装定位装置,并接入道路货运车辆公共平台,主要用于“自动提醒驾驶员纠正超速行驶、疲劳驾驶等违法行为”。

据许松介绍,除了定位设备费用,每台货车的一年定位服务费大概700元。因为GPS定位没有信号,许松有次在山东枣庄被罚过2000元,“心疼了半个月”。

河北邯郸货车司机李海广告诉南都记者,不少司机遇到过类似的定位系统不在线情况。在他看来,定位系统掉线的原因有多种,除去恶意人为掉线和篡改数据,还可能是“道路不平”“线路老化”“信号不好”,有时也可能只是司机忘记插卡。

车被暂扣后,有司机不得已通过“黄牛”赎回车辆。“咱们举目无亲,没有任何的关系,就会在外面找一些‘黄牛’帮咱们来解围,给他一些费用,帮我们把车要出来,这样的情况很常见。”

许松队友在山西拉煤路上。

货运行业还受到疫情影响。

“除了疫情原因,还有环保治理,一些工厂减产后货源减少,但新车数量还在增加,所以运价一直在走低。”河北沧州一位货运行业人士向南都记者分析称。

与此同时,近年来涌现的一些货运平台,也让部分货车司机的生存空间变得逼仄。

“刚开始的时候平台是免费给司机和货主使用,但现在他们开始收费了,通过把联系方式隐藏,不让我们面对面联系,间接地垄断。现在都依赖这个平台。”

随着年岁增长,长期握方向盘造成的健康问题,令一部分“70后”卡车司机退出。在近知天命的年龄,杨玉民靠跑车维持着一家的正常开销,“孩子上学、房贷、赡养老人,开销基本在这上面”。

转行的念头偶尔在杨玉民脑海里闪过。

“这就是一个苦差事。多数司机都有转行的想法。但干了一二十年的货运,这岁数其他行业咱们都不懂,还得重新去学。只能一边干着一边摸索,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出路。”

(应受访者要求,许松、李波、杨玉民为化名)

(来源:南方都市报)

网络编辑:柔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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