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沃斯的中国人
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2007年年会的2000多名来宾中,黄皮肤的中国人不超过50个。在论坛设定的228个议题当中,中国人参与主要讨论的议题也不到30个。这与“中国经济”的全球明星地位并不相称
■世界经济论坛
世界经济论坛(WEF)是由瑞士日内瓦大学教授施瓦布先生于1971年在瑞士创立的非盈利国际组织,原名欧洲管理论坛。1976年改为会员制组织,1987年更名为世界经济论坛。总部设在日内瓦。除了2002年在纽约举办过一次外,全部在瑞士达沃斯举办。
论坛今年的主题是“变化中的力量格局”,其中关于中国的7个分论坛是:“中日韩-新的权力中心”、“中国想要一个怎样的世界”、“中国:全球伙伴的角色”、“中国人口结构趋势”、“在中国大就等于强吗”、“中国如何维系下一阶段的发展”,以及“中国:开始创新”。
这是中国人在达沃斯的一顿午餐。
瑞士当地时间1月26日中午1点,2007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已经过半,在达沃斯的一座山顶餐厅上,中国银行副行长朱民与中国网通副总裁田溯宁约请了参加年会的部分中国人吃饭。这些人包括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成思危、阿里巴巴总裁马云、联想董事会主席杨元庆、海南航空董事长陈峰、UT斯达康首席执行官吴鹰、上海市人民政府金融服务办公室副主任方星海、外交学院院长吴建民、以及在非政府组织服务的冰心的女儿吴青等十多人,他们代表了在达沃斯的中国人的基本格局。
从1996年起,朱民连续11届参加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差不多相当于年会总次数的1/3,每次到达沃斯来,朱民基本都会请客吃饭。饭局在1月24日年会开幕当天就已经敲定下来,按照惯例,朱民会让每人都点一份自己喜欢吃的菜,然后他再点多一份汤和一个菜,饭局还会开上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
毕业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朱民显然是这个中国“达沃斯人”派对的最好主持,他的开场白———“今天很有幸能够邀请到各位来参加这个午餐,我请客,不过是田溯宁出钱”,就引起了大家会心的笑意。
正式开餐之前,大家在开玩笑,说马云的英语不错,马云刚在上午与新闻集团总裁默多克、英国财长戈登·布朗、高盛集团总裁布兰克芬、以色列副总理兼外长理文妮一道畅论了“谁将改变全球进程”。除去年没有参加,从2000年开始每年都“光顾”达沃斯的马云,今年的身份有所不同,他正式加入了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成为一名会员。朱民说马云一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尽想着今年9月在中国大连举办的夏季达沃斯该怎么办才好。
朱民邀请作为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中国协调人的成思危副委员长第一个发言。成思危提到这几年参会的体会,说从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可以明显感受到人们对中国看法的改变:先是 “中国崩溃论”盛行,接着是“中国威胁论”很有市场,现在则普遍认为中国是推动世界进程不可或缺的力量。
2007年,在达沃斯出现的中国人不超过50个,而参会人员总计2000多人。在论坛设定的228个议题当中,中国人参加主要讨论的则不到30个,这显然与“中国经济”已成为全球最热门话题的现实并不相称。即便是中国人参与的讨论,也更多局限在与中国相关的话题,比如区域经济角色、创新机制、能源消耗、人口老龄化等,而真正世界性的议题,中国人参与的不多。
最忙的中国CEO
马云对自己的表现就不是特别满意。在本届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他可能是最忙的一位中国CEO了。论坛主办方总共给他安排了6个主题讲演与讨论,结果他推掉了3个。
1月26日上午8时30分,在本次论坛年会的主会场,与传媒大亨默多克、美国高盛集团总裁布兰克芬、英国下任首相热门人选戈登·布朗、以色列副总理兼外长理文妮纵论“谁将改变世界进程”,是马云在此次论坛中的重头戏。
当天的话题围绕着互联网、恐怖主义、全球化进程加剧贫富分化展开,一个半小时的讨论当中,各人的背景、思想、所处的语境表露无遗。
“很多人都问我关于互联网管制的问题,我自己的体会是网络有不好的一面,比如在网络上关于我自己的谣言都有几个版本,在中国很多家庭都只有一个孩子,网络暴力、黄色网页令家长们非常头痛,因此我认为在中国应当重视互联网教育,也需要控制。”1月26日,马云这样回应讨论主持、美国最著名的脱口秀主持人查理·罗斯关于中国政府对互联网管制的回答。马云认为互联网企业应该致力于公司伦理,要做个对社会负责任的公司。
布朗接过了话题,他指出西方过去的教育主要来自学校、教会、社会,而今天孩子们还面临着来自互联网的性、暴力的包围。他举了邱吉尔说过的名言:“纠缠过去,漏掉未来”,进而推演说明在全球化的今天,无特殊技能的人该如何避免在工业化与现代进程中被抛弃。
默多克也认为同样的情况也存在在美、英、澳等西方国家,孩子们喜欢虚拟社区,在网上寻找有共同兴趣的人,但网络也给了“性”和“暴力教唆”的空间。他认为互联网的管制,中国政府承担起了这个责任,而在西方则是家庭的。
这时候查理抛了个问题给默多克,说关于这点,你愿意说点什么?全场起了会心的笑声,因为他指默多克的庞大的媒体集团,包括太阳报在内的黄色小报,其实也有很多在渲染色情与暴力。
默多克只用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化解了这句追问:“没有谁可以一手改变世界,包括改变总统选举。”他认为民众的思想和价值观,有时候也并不由媒体所左右。
这样一场看似轻松的对话,其实暗蕴机锋,充分考验中国企业家的胆识和见地,对于不仅代表自己企业,也代表着中国企业家群体,甚至代表着中国形象的中国企业家来说,尤其如此。
除了马云之外,当天上午,中移动的王建宙、网通的田溯宁,也分别出现在其他论坛上。他们作为这些论坛的主要讨论者,就中国在全球经济以及市场当中扮演的角色,与来自世界各国顶级企业家、政治家展开了对话。
此前一天,中国国务委员华建敏就在主会场,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创建人施瓦布的主持下,向与会者发表致辞。当晚,两人又共同出席了大连市政府在达沃斯POST酒店举办的“中国大连之夜”。男女高音组唱、京剧表演、民乐演奏,再加上有中国特色的菜点,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中国一直是这几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的热点。与以往不同的是,中国人在本次论坛上表现出了更多的主动参与的热情,而外国人也对中国展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中国大连之夜”正是这样一个世界把眼光聚焦到中国,而中国也主动展示自己的例子。
1月28日上午,在主会场休息大厅,记者遇到了世界经济论坛年会的创建者施瓦布先生。
施瓦布说,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群体,是这几年论坛年会的主要话题之一,他已经渴望着,能够在9月6日的中国大连,在这个即将在中国召开的以成长型企业为主的达沃斯夏季论坛上,见到更多中国人的面孔。
中国的“达沃斯人”为何还不多
尽管对中国的热度在持续升温,但是在达沃斯论坛上,黄皮肤的中国人还是少数。
来自台湾,在美国生活了40年的P&Q亚太总裁徐大麟认为,中国的“达沃斯人”不多可能与中国政府对论坛的重视程度有关。
P&Q是一家私募基金公司,徐大麟手中掌控着18亿美元的私募基金,在去年12月前他们还是星巴克中国的大股东,刚刚转售了出去。徐大麟也是达沃斯论坛的正式会员。
徐大麟认为,在西方,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的地位远高于福布斯和财富论坛。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从1979年开始,就与中国建立起了联系,但从历年参会人员的名单上看,中国远不如欧美国家重视这个会议。有一种说法是,这是因为当初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接触的中国政府对口部门的级别不是足够高。
另外,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的门槛一直很高,这里一直只有世界1000强企业才能成为其会员。最近数年因为私募基金和风险投资者正在世界经济格局中发挥愈来愈重要的作用,才被纳入到这个体系。
此外气候寒冷、距离遥远,也对中国人造成心理上的影响。虽然今年年会举办前整个欧洲陷入多年未遇的暖冬,但从开会前一天起,白雪就在阿尔卑斯山麓飘降不停,会议期间,当地最低温度接近零下30℃。达沃斯没有直接抵达的飞机,所有人前来都需要坐飞机到苏黎世或者日内瓦,再转乘火车而来。中国人往往会产生畏寒畏远的心理。
另外,1月下旬往往靠近中国人的春节。比如2006年达沃斯经济论坛年会召开的第一天就是中国的大年初一,这也是一个让中国人为难的排期。
语言是更为重要的原因。中国企业从完成原始积累到逐渐壮大引起世人瞩目,只有短短的不到30年的时间。因为历史的原因,一些顶尖企业家的教育背景,很难以让他们能够用英语进行流利的表达,这也使得更多的中国企业家群体,没有办法像在自己的母语环境中那样自如地交流和沟通。
因此,对于中国移动总裁王建宙在“中国想要充当什么样的角色”的主题讨论中的表现,很多人都认为相当不错。王建宙显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据说每天早上他都会进行3个小时的英语学习。在1月25日的讨论结束后,在休息大厅里,记者看到王建宙掏出手绢擦汗,与他同台讨论的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中国研究项目主任斐敏欣正在跟他检讨刚才发言的一些技巧与方法。
徐大麟从2005年开始作为私募基金、风险投资管理者参加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他坦言说,这些看似轻松的发言,都隐含着无声的较量,其实压力很大。前两年他作为台上讨论者发言,在发言前一天晚上经常难以入睡,因此他在2007年推辞掉了主题讨论,这样才有时间和精力,去旁听更多的讨论。对于刚刚加入到这样一个世界性“秀场”的中国企业家来说,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因此,有留洋背景的中国与会者,占了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中国群体中的很大比例。这天中午聚餐的中国人,朱民和方星海都是美国普林斯顿的博士,美林中国主席刘二飞和第四次来达沃斯参加年会的刘亮都是哈佛大学MBA,吴鹰、徐大麟也都是留学美国的博士。
欧美名校背景,在达沃斯是无形但又非常重要的敲门砖。在论坛主会场的休息长廊里,经常可以看到哈佛、芝加哥、哥伦比亚、牛津等大学的校长、获得过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教授以及系主任被自己的学生拦住问好。
1月26日下午,哈佛大学校旗在主会场边上的一家宾馆外迎风飘扬,任期行将届满的哈佛大学校长萨默斯牵头在达沃斯搞了一个两个半小时的哈佛校友会。有 40多人参加了这次聚会,校长和两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坐在台上,台下站着的几十位校友像以往在学校一样提问题,由坐在台上的三位师长来解答。
哈佛校友会在达沃斯,只是典型的西方教育、人脉体系的一个部分,这是通往上层经济、政治资源的重要敲门砖。在200多场的主题讨论之外,更重要的交往空间,来自于大小讨论后的“达沃斯lounge文化”,即在会场空间提供休息的沙发、走廊上进行交流。在这个空间出现的每个人胸前都挂有自己的名牌,上边是名字、机构、国家三样信息,真正考验人水准的是能否在10秒中内把这些信息消化,然后在大脑里反应过来,如果没有对应库存,可以马上用胸牌在边上的电脑一刷,然后立即可以从专有数据库里查找出会员信息,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所需要交流和沟通的对象。很多人,就是这样举着咖啡,游走在这座世界咖啡厅中,与不同人交谈,以换取更多的思想与价值。
这样的能力和技巧,是正在展露锋芒的中国企业家所欠缺的。对大部分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中国企业家来说,矜持和拘谨成了在如此沙龙文化中如鱼得水的最大障碍。哪怕是传媒中人,也需要是顶级的传媒从业人员,有丰富的专业积累,才能够在瞬间反应过来,并且迅速与对象进入访谈状态。否则,机会就稍纵即逝。五天的时间,200多个议题,不断游走的2000多人,留给每个人的时间都实在太少。
除此之外,因为种种原因,相对于欧美的企业家而言,中国与会者在一些话题上显得克制,没有展开。马云没有留学经历,他说自己前几年参会的心得是“用东方人的智慧”来应对一些主题发言与讨论。比如他在“谁将改变全球进程”的讨论中,只能用公司伦理,来应对主持人关于体制的追问。
一位观察者认为,在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之中,中国的角色这些年一直是国际关注的焦点。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已经搭起了一个很好地融入、影响这一进程的平台,如果能够有更多的中国企业家来到这里与全球顶尖企业家进行交流、学习,发表他们对全球经济、中国经济和地区事务的见解,那么一定能够对中国乃至世界的未来道路产生更积极的影响。
1月26日中午朱民和田溯宁的宴请,时间不长,用完餐后,大家还要赶往不同的会场,融入到与不同的思想、价值观的碰撞当中去。在临分别前,大家在餐馆外的雪地上,拍了张2007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中国参会人员聚集得最齐的合影。这样的一张历史存照,希望在接下来几年中,可以很快被场面更壮大、参与者更多元的新合影取而代之。

2007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部分中国人士的合影 黄端/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