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安全我负责！”

■记者记事

　　去年６月的一个下午，我在办公室写完一篇农业方面的稿子。突然接到一个熟人电话，他说他听到了一声巨响，然后又看到好多的消防车、警车朝那个方向赶，“肯定是出大事了?选”电话里，他的声音急促。
    我立刻带着相机和采访包往现场赶去。大约七八分钟后，车到了出事的安徽马鞍山当涂县盾安化工厂门口，已经有好多群众围在那里，还有不少穿制服的保安和公安，他们的主要职责是维持秩序和阻止包括媒体在内的“闲杂人等”进入现场。我看见前面有一辆车没经过任何阻拦径直开进大门，我赶紧摇下车窗，对保安一指前面：“我们是一起的。”保安没再阻拦，我们也跟着进去了。
    可是，进到里面，还有一道大门，也围着不少人，他们是附近的村民和化工厂职工及其亲属。一名腿上流着血的妇女在一名男子的搀扶下往厂大门口移动，救护车、消防车、工程挖掘车一辆一辆从我面前经过。有群众告诉我，大约１０分钟前，厂里一个生产炸药的车间发生了爆炸，从这道门进去就是爆炸的现场。但这道大门显然看守得比前面一道严密得多，守卫大门的保安也狠得多，我拿出相机才拍了三四张，就被他们发现，一个体形较胖的保安用身体挡着我的镜头，说：“你们是哪里的，这里不准拍照！”我没有理他，移过镜头接连着拍了好几张，旁边有群众替我回答了他：“她是记者！”这下子三四个保安几乎同时围了上来，有的推，有的挡，有的拖，身体的侵犯已是在所难免。我搬出了还未正式出台的新闻法，试图阻止那些保安的阻拦，但显然唬不住他们。我最后沉下脸（心想这可是最后一着了！）说：“你们有什么权力不让我们采访？这种事故能捂得住吗 ？想隐瞒不报？你们谁能担起这个责任？”一个年轻一点的保安睁大了通红的眼睛瞪着我，几乎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家里有好几个人在里面（发生爆炸的车间）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你以为我不急吗？但上面有领导打招呼了，不准你们进去。放你们进去了，我一样担不起这个责任！”我还没说话，上来四五个群众将我护在中间，那些面孔我很陌生，他们将我从保安的包围圈中拉了出来，并替我挡住了保安的推推操搡。我听到他们在喊：“让记者进去采访，她有这个权利！你们凭什么阻拦？”趁着保安应付群众的空挡，我又抢拍了几个镜头。一个胖胖的保安冲过来伸手要夺我的相机，他刚靠近我，旁边有个人拦住了他，是一位我不认识的老人，保安说：“里面情况不明了，我不让她进去，是为她的安全着想！”老人说：“你让她进去，她的安全我负责！”后来又强调了一遍：“我保护她！”但那个保安丝毫不肯让开，站在我面前，伸开两条胳膊，像老鹰捉小鸡那样，我移一步，他也跟着移一步。我绕来绕去都甩不掉他。尽管他没有上前强拉硬拽，但想绕开他进到车间里去肯定不行。
    僵持了一会，我没辙了，退到门口想办法。医院里我有熟人，能不能跟他们的救护车进去？但医院肯不肯，我并没把握。当我正在门口犹豫的时候，过来一名男子，他在我身边站了一会，我认出他是不久前帮我阻拦保安的其中一个，就问他：“我想进到厂里面，不知道怎么进去。”他看看我，问道：“厂外有一条小路，但不好走，你行吗？”我立刻站起身说：“怎么不行，你带我们去吧”！那天的太阳不是很烈，但空气闷热，有一段路正在修，只能从旁边一条水沟沿上走。走了将近２０分钟，汗水几度糊住眼睛，身上也是粘糊的，口干得要命。我低头看看我新买的一双羊皮凉鞋，伤痕累累，真是心痛不已。到了一户农户家里，我找她要了一碗水喝，她看看我的裙子和皮鞋，说：“从我们这里是可以到化工厂，但那条路你不能走，野刺会把你的腿拉出一道一道的（血）口子。”到了这个份上，我是绝不可能回头的，我跟她商量：“大姐，你换双鞋给我吧？！”她找了半天，找出一双她儿子的球鞋给我，又拿出一条花布裤子让我换上。然后带着我和另一位记者来到一堵砖墙下，有一道铁门锁着，只能翻墙进入。我爬上旁边一座空房子的墙头，再顺着房顶爬上了化工厂的墙头，墙边有一棵树，我抱着树滑到地面，谢过铁门那边的“大姐”和“向导”，顺着他们指给我的方向朝前走去。
    这以后的拍摄就出乎意料地顺利了，除了遇见两个巡逻的保安，整个厂区里没有任何人，安静得令人窒息。我们应付完保安的盘问，来到爆炸的中心地，眼前是一片废墟，废墟上留着沾血的手套、解放鞋和支零破碎的帽子。暗红的血渍溅在水泥预制板上。现场有两辆严重变形的卡车，卡车上装着满满的制造炸药的硝酸氨，稍微靠近一点，就呛鼻。
    那起事故造成了１４人死亡，２人失踪，二十多人不同程度受伤……报纸也报道了这件事故。我之所以要记录下这个采访过程，是因为那个老人说的“她的安全我负责”这句话，一直让我感动——是公众的知情权在鼓舞着我们这些一线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