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者的情书》及其“失踪”的作者彭学海

彭学海在中国现代文学的史书上藉藉无名,但他的书信体小说《失踪者的情书》的封面,居然出自颇负盛名的画家司徒乔之手,这实在是颇堪玩索的事。

此书系三十二开平装本,由上海南新书局于一九二八年九月初版。作者在 “前言”中交代了写作此书的缘由,说是“我”的已婚好友麦莱,在三年前突然与热恋情人罗兰冲破家庭桎梏而双双出走了,临行前给“我”留下了他们之间的一百零一封情书,并请“我”在必要时以此为他们的爱情作证;“我”为其纯情所感动,故“不惜用二月的功夫,将此整理就绪,付印公世,也无非想将这万恶,虚伪,沉闷,甚至可说是吃人的社会暴露一下。”说得煞有介事。然则不过假小说以寄笔端而已,大可不必去索隐什么,但若将此视为是书的主旨,亦未尝不可。通读一过,我的判断是,它难于跻身上品之列,但也不输于彼时流行的莺莺燕燕、愁红怨紫的其他书信体小说。

然而坦率地讲,真正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乃是司徒乔为此书所作的封面。乌云笼罩着黝黑鳞皴的大海,一只客轮或已渡过海底隐埋着的、将要咆哮的汹涛恶浪和暗礁,即将消失于海天之际,被抛洒的书信由呼啸的海风零乱翻卷着,从而营造出一种无根的、荒诞的飘零之境,也让人顿生“娜拉出走之后怎样”之慨;然而,就在海空上方的不远处,有两只鸟儿也已挣脱云烟深锁而窜出云端,正向着更高振翅奋飞,这又在空虚、寂寥的背景中给出了勇气和新的希望。画面庶几与本书的写作主旨若合符节,确属佳构。笔墨风格颇类钢笔速写味道,于粗犷、泼辣的线条中自见刻画形象的功夫,正是其“狂飙风格”的最好印证(图一)。

图一:《失踪者的情书》,彭学海著,上海南新书局一九二八年九月初版。

我的一位藏书家朋友曾对我说过,存世时间愈久的古书,其形式便愈具审美意味,而其知识内涵亦将更趋清晰和丰富。然而就因了这册《失踪者的情书》,我至今不能信服他的话。有几个问题让我至今还无法释怀。

首先是作者彭学海 。我上网反复查过,“彭学海”的条目下偏偏没有这个写书的彭学海;再查检家中所有相关工具书,也遍寻不见彭学海其人;冒昧请益于陈子善先生,夫子回信说:“ 我也不了解作者,他也只出过这么一本书。”如此看来,写《失踪者情书》的彭学海,他自己倒真的成了“失踪者”?

其次是南新书局。我知道,民国年间的民营出版社很多,但较为熟悉的也只有设在北京翠花胡同的北新书局,以及上海的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开明书店、良友图书印刷公司等少数几家, 尤其是北新书局与鲁迅关系密切,记忆也相对更为深刻。然则,这个“南新书局”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这一南一北有何瓜葛不成?我同样查遍了手头所有的资料,结果却让我失望。

彭学海既是无名之辈,但司徒乔彼时已是赫赫大名的画家和书装艺术家。他为北新书局出版的许多书都作过封面,比如徐志摩译《曼殊菲尔小说集》、张友松译《春潮》、画室译《新俄文学的曙光期》、张采真译《饥饿》、董秋芳译《争自由的波浪》、淦女士著《卷葹》、向培良著《飘渺的梦》、芳草著《苦酒集》、王鲁彦著《柚子》等。司徒乔与鲁迅有着深厚友谊,此时早已名播四方,他又缘何“降尊纡贵”为一个无名小卒的书,去倾情挥毫美饰呢?

图二:《失踪者情书》,彭学海著,上海三乐图书公司一九三七年七月初版。

图三:一九三七年版《失踪者情书》版权页及“前言”一页

事实上,彭学海和他的书于彼时并非完全没有人脉及市场。就在初版发行将近十年后,上海三乐图书有限公司于一九三七年七月又将其再版,尽管版权页上仍标明初版,且书名少去了一个“的”字,但内容却只字不差,因只印一千册,故如今坊间极其罕见(图二、三)。在我看来,其封面其实也并不很差,只是我们同样无法考查作者乃为谁人。此外,也还有热心书友提供信息,称《失踪者的情书》尚见有上海大中书局一九三一年的版本。这也从侧面说明,彭学海虽难望鲁、郭、茅、巴、老、曹等人的项背,也不及后来犹如出土文物般的周二先生和张爱玲等那样声名显赫,但也并非不值一提。

有人说,历史的叙述总是选择性的。信哉。不过,我想妄自发挥一下这个说法,便是:历史在选择叙述对象的同时,它也更多的决定了遗忘。我大胆假设一下:将来某一天或许会发现,原来大先生、司徒先生、彭学海之间,以及“北新书局”与“南新书局”之间,果然就有着某种关联,也未可知的罢。

(作者群山,书评人,著有《采葑小集》等。)

(来源:南方都市报)

网络编辑:秦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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