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美国MIT建筑系主任张永和教授 『我们做的才是正常建筑』

他是完全从国内实践而被认可的中国建筑师第一人,虽然他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赴美学习建筑的留学生,但是他能在2005年9月出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建筑系主任,主要还是因为他的“非常建筑工作室”特立独行的建筑理念和建筑实践。

当山语间、竹化城市、晨兴数学中心、席殊书屋、分成两半的房子(二分宅)为他赢得巨大的声誉,一个经常出现在媒体上的明星张永和、一个经常出现在展览中的艺术家张永和与一个踏踏实实进行建筑工程的张永和开始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秋日的上海阳光明媚,张永和和夫人鲁力佳走进兴国宾馆的大堂,找了一个窗明几净的位置坐了下来。

对于中国建筑来说,张永和这名字代表着一种趣味、一种立场、一种前卫性。他在北京的工作室叫 “非常建筑”,2002年以前的几年里,张永和带着一帮学生,在北大未名湖边的一个四合院里,像真正的建筑匠人那样造房子。

他是完全从国内实践而被认可的中国建筑师第一人,虽然他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赴美学习建筑的留学生,但是他能在2005年9月出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建筑系主任,主要还是因为他的“非常建筑工作室”特立独行的建筑理念和建筑实践。

他曾在一系列国际建筑设计竞赛中获奖,如1987年荣获日本新建筑国际住宅设计竞赛一等奖第一名,美国“进步建筑”1996年度优秀建筑工程设计奖,2000年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艺术贡献奖(表彰在视觉艺术领域突出和有创造性成就),柿子林会馆荣获2004年度“WA中国建筑奖”优胜奖,2006年美国艺术与文学院的学院建筑奖……这些荣誉并未淹没记者面前这个内敛谦虚的中年人,在夕阳中,他将自己的内心感悟和盘托出。

学建筑,其实挺偶然
mangazine·名牌:你父亲是著名建筑师张开济先生,他对你影响大吗?
张永和:他对我影响很大,但是我们家是一个特别开放的教育,我父母不怎么管我,他们没有一次督促过我和我哥做作业,没有一次问我们的学习成绩。我最终是特别感激这种宽松的教育。我的学习也不怎么好,但是对我的兴趣培养有好处。

mangazine·名牌:你从小是否就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了建筑设计的整个流程?
张永和:严格说起来也见过,但不是那种有意识的观察,只是说我父亲在那工作,我看到过而已。他们那种巴黎古典主义的美术训练,设计是不用想的,他们有一个套路,有一个词汇量,他只要把这些词汇搭起来就好了,我父亲画得又好又快。

mangazine·名牌:1977年你是怎么考入原南京工学院(现东南大学)建筑系的?
张永和:我“文革”时还比较小,所以没有下乡,在一工地上工作了一段时间,业余时间学点东西。我喜欢美术,就想考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我有一个表姐,美院附中毕业的,她有几个朋友考上了美院,她看了我的画,对我说,你这画肯定考不上,“文革”十年在家憋着画画的人太多了,画得好的人也实在太多了,就两样当时能自学,一个是音乐,一个是绘画。
对当时的我来说,上大学很重要,学什么是次要的,我当时的理工科都一塌糊涂,美术又不行,有点找不着方向,这个时候我父亲对我说,你要不要学我这行吧?绘画也不用考,数理化也基本上不用考,我一听挺好,我就是这么决定学建筑的。

mangazine·名牌:
1981年为什么自费去美国呢?
张永和:今年我已经52岁了,我自己对自己也有所了解。我是个特别懒的人,倒也不是说喜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那种懒,而是说怕事。上大学三年之后,我父亲提出来我应该去留学,其实我特别害怕,怕人生地不熟,怕独立生活。但机会又来了,印第安纳的保尔州立大学有一位教授特别向往中国,正好看到一本特别家庭妇女的杂志,可能叫什么《住宅》、《房子与花园》之类的,里面居然有一篇中国建筑师张开济的访谈,她就给我父亲写信,希望来中国采访。我父亲给她联系中国建筑师协会,她就来了。我父亲让我和这个教授联系,出国留学。保尔州立大学是美国一个很不怎么样的大学,位于一个名叫muncie的镇上,仅在社会学领域比较出名。

mangazine·名牌:你在那算是学习比较好的,所以才留在美国吗?
张永和:也不完全是,我开窍特别晚。可是我碰到一个好老师,他是一个英裔南非人,他用欧洲的现代艺术来教概念思维,这对我来说简直太困难了,他对之后我能成为一名建筑师,有独立工作能力,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可以说是我的启蒙老师。毕业后我的想法是,好不容易到美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能留下就留下,于是先在事务所工作,然后阴错阳差地开始教书。

我不是“一竿翠竹打天下”
mangazine·名牌:后来是怎么认识鲁力佳,并和她组成“非常建筑工作室”的?
张永和:那是1987年或是1988年的样子,当时她是《建筑师》的编辑。我假期回到北京的时候和她认识,后来我们就结婚了。结婚的时候我自己画房子,看到自己进步了,有了新的想法也很高兴。到1992年的时候就觉得在纸上已经没什么发展的空间,想要自己盖房子的念头非常强烈。

mangazine·名牌:为什么那么喜欢竹子?王南溟对你的竹子符号提出了批评,你怎么看?
张永和:我发现竹子有三个特性。第一,它的根系是一个串的系统,所以不能一棵一棵种。我在北京发现,竹子的根系将老房子的基础破坏,所以要种在一个竹槽里,竹子有放射状和线性两种生长的根系,北京普遍是线性的,在地下埋一个水泥槽子,这样竹子的根就不会乱长,  我特别受这个的启发。 第二,我们平时看一棵树,树冠有多大,树根就有多大,可是有两种植物不是这样,一个是竹子,一个是芭蕉类的植物,根系特别小。三四米高的竹子,树根才只有五六十公分,你移植一根竹子,三十厘米一个土疙瘩团就可以了。第三是竹子的生长期特别短,所以从材料来说现在也是全世界研究的绿色材料。因为这个,我就想一种植物可以在城市里长成一个系统,而且它可以长在建筑上面(棕榈也可以,我们在成都的建筑屋顶就种了棕榈)。竹子是草,可是它有乔木的高度。
我对建筑以外的意义其实并不是太感兴趣,并不是说它没有,只是我觉得这不是我工作的重点。王南溟说我“一竿翠竹打天下”,那完全是胡说了。一个建筑师要干很多工作,盖起房子,哪那么简单?城市里有基础设施,比如各种管线,我记得就是这位老兄,他是搞艺术工作的,想象力很丰富,我的设计是竹子沿着路长,他误以为我是用竹子做管道,这不是驴唇不对马嘴么?
文化这一层的意义当然存在,人们看《卧虎藏龙》中的竹林,就会觉得这是中国的符号。可是竹子与建筑关系的研究中国其实是很落后的,最先进的是南美的哥伦比亚,当然这和南美竹子长得好有关。这也是世界上惟一一个建筑师用竹子来做结构建房子的国家,当然那和竹化城市又完全不同了,他们是把竹子作为建材来研究,欧洲对此也有很好的研究。其实全世界到处都有人在用竹子。

mangazine·名牌:你的“分成两半的房子”(二分宅)这个项目是否受到意大利小说家卡尔维诺“分成两半的子爵”这个题目的启发?
张永和:没有,我没看过这部作品。我那个名字反映的是建筑的一个基本状态。建筑界的朋友经常批评我太理性,我基本上是一个擅长分析思维的人。方案是这样,山坡是院子的围墙,把分成两半的这个房子围着,这样就把基地上的树全留下了。而建筑变成了一个“splited”的房子,室内的设计也体现了这个“分”,如果把它们合起来,你会发现,楼梯就会合成一体,就这样来的。也有节省能源的考虑,用一半房子,就不用把全家的暖气都开了。

mangazine·名牌:青年建筑师大展的时候,萧默就提出来他的一些看法,说有些设计他看不懂云云,你觉得中国一些老的建筑师是不是太保守了?
张永和:老的建筑师是一个时代的见证,我们是这个时代的见证。看不懂看得懂这事,我也有一个经验,你知道我写过一本书叫《作文本》,由三联书店出版后一片骂声,说看不懂,说我故弄玄虚,可能中国和美国相比有更多的不信任。不过也有一次,碰到一个学生,他跟我说他老师让他看《作文本》,他看了以后觉得如何用文字来搭一篇文章,从这本书里可以看得到,它是非常精确的。大家都需要有沟通的诚意,反过来说,我们对于那些老先生恐怕也没有很好的沟通。  

mangazine·名牌:谈到《作文本》,你是个特别理性的人,可是怎么也会喜欢文学的呢?这是否矛盾?
张永和:不矛盾。我喜欢的文学范围特别窄,我喜欢的艺术也特别窄。我不太习惯表达感情的演出,像诗歌啊、跳舞啊,我都有点吃不消。我喜欢的其实都是很冷静的作品,比如罗伯·格里耶的《嫉妒》,这部小说完全是设计出来的,挺枯燥,可是你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是怎么把小说搭起来的,所以我喜欢侦探小说,恐怖小说我就完全看不下去。

 



我反对“从理论到实践”
mangazine·名牌:2005年9月你就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建筑系主任,至今三年了,你觉得中美之间的建筑教育差异大不大?
张永和:首先差异不算大,中国和欧洲的差异大。中国的建筑教育基本上是一个美术教育,这二十年受到许多思潮的影响,但是又没有系统厘清这些思想,就变成一个比较混乱的状态;美国少一点混乱,特别是东岸那些所谓的大学校,一般都是从理论到实践,中国还没那么清晰的认识。但是我恰恰不认同的就是从理论到实践,我觉得这直接造成了美国建筑好房子少的情况,也造成了建筑这行业脱离社会的事实。中国的情况就更严重了,有些学生鄙视建筑的物质性,认为这是工匠应该关心的问题,所以他不关心房子怎么造。

mangazine·名牌:库哈斯写过一本书叫《大跃进》,从建筑发展的角度来看,确实存在着一个大跃进的时代,形象工程和豆腐渣工程交相辉映,令人目不暇接。你怎么看?
张永和:对库哈斯《大跃进》要有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这书影响太大了,不太容易清醒。库哈斯的伟大就在于他永远能从他工作环境的思维里跳出来。欧美建筑界多少年来一直限于手工艺的精英立场上,最好是自己盖,做一绝的东西。在西方的大学里,往往都是做一个小住宅,业主是一做诗的和尚,特清心寡欲的那种,大一点的就是美术馆。库哈斯意识到,这是和社会脱离的,特别窄的一个对建筑的态度。他首先跳出来谈城市,再好的建筑也没有城市对我们影响大,人首先住在城市里,城市和建筑的关系肯定是先城市后建筑,这是他对建筑学的第一个贡献。他这本书其实是写给西方人看的,他认为小而精一直是西方建筑师的思维局限,他说你看看中国,干这么多活,他们对社会的影响,你们是自己跟自己闹着玩呢。而这本书对中国建筑其实是不生效的。大量的是烂的建筑,谈量没有意义,中国要谈的恰恰是质,要怎么把建筑造好。所以《大跃进》必须在一个特定的语境里看待它,而库哈斯有一个好斗的性格,他和西方的同仁在斗。

mangazine·名牌:在这样一个大规模的都市建设过程中,你对中国当代建筑和建筑师怎么看?
张永和:就中国的建筑来说,从质量上来说已经提高很多了,但是就思维方式来说的话,有些中国建筑师的确有点狭隘。我不是指那批根本没有想法没有抱负的建筑师,而是指在中国的建筑体制下(以留美为主)的建筑师恰恰限于一种形式主题的出发点。尽管我觉得很多建筑师做得也不错,可是我看不到太多持续发展的可能。不管是它与外国建筑像不像,至少思维方式里缺乏独立的思考。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像王澍我就觉得相当棒,虽然他说的话我听不太懂,因为他的文化基础是传统文人式的,而我的文化底子比较差,只是他做东西的时候我对他特理解。刘家琨等人也非常不错。

mangazine·名牌:和艾未未交谈的时候,他跟我提及,他和你一起设计的“运河岸上的房子”到现在开发商还欠着他的设计费,有没有欠你的费用?你觉得中国房产商是否如艾未未所说是一群问题很大的人?你觉得中国的房价相比国外是否偏高?
张永和:我觉得也不能都说是开发商的问题,所有行业里都有这样的问题。我受美国影响,尽管我也不信宗教什么的,可是我觉得人得有个道德底线,有些事情不应该这么做。我跟很多中国年轻人接触的时候会觉得他们还有一线希望,“文革”把现代人的诚信都给破坏了,在这个社会里工作有时实在是很痛苦,艾未未说的我们也是经历太多了。具体“运河岸上的房子”的设计费我也搞不清楚,因为具体的财务并不由我来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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