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家村镇银行诞生记

包括银监会副主席唐双宁、四川省副省长黄小祥在内的一千多名来宾涌到了这条不到4米宽的老街上,“开业典礼之所以这么大阵仗,全因它是中国首家村镇银行。”
村镇银行是中国银行体系中的新生儿,它的诞生为原本单一的、缺乏活力的农村金融服务注入了新的活力,标志着中国农村金融改革思路的重大突破。
四川仪陇惠民村镇银行正是这个陈旧体系中的第一尾“鲶鱼”,它的诞生已经在当地荡起一圈圈涟漪

小老板罗爱民想向新开张的惠民银行贷款2万元办砖厂  徐钟/图


  3月1日上午,四川仪陇金城镇建设南路的交通几乎瘫痪,包括银监会副主席唐双宁、四川省副省长黄小祥在内的一千多名来宾涌到了这条不到4米宽的老街上。在持续了十几分钟的鞭炮声中,中国首家村镇银行——四川仪陇惠民村镇银行——诞生了。
    惠民村镇银行可能是中国最小的商业银行:营业面积只有三十多平方米,营业柜台总共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全算起来也只有10名,注册资本金倒不算太少,但也绝对不算多,刚好200万元。
     “开业典礼之所以这么大阵仗,全因它是中国首家村镇银行。”仪陇惠民村镇银行行长唐伦说。唐伦原来是南充商业银行的一个部门经理。
    在中国金融发展史上,惠民村镇银行的开张可谓走过了一条长路。之前,经过50多年的发展,中国的银行体系形成了类金字塔结构:四大国有商业银行占据塔尖,12家全国性股份制商业银行居中,另有100多家城市商业银行、数百家城市信用社以及数万家农村信用社构成基座。在这个庞大的金融体系中,并没有“村镇银行”的身影。2000年前后,随着四大行撤出农村地区,农民的金融需求就主要依赖农村信用社支撑。
    中国的学者和业内人士一直呼吁在中国的乡村地区建立多层次的金融服务体系,他们认为在这个体系中引入“村镇银行”这样的“鲶鱼”,既符合乡村实际,也有助于为乡村经济的发展注入活水。2006年底,银监会终于出台政策,放宽农村金融机构准入,四川仪陇惠民村镇银行正是政策出台后的第一个幸运儿。
    仪陇位于成都东北约260公里,地处山区,是国家级贫困县。这里也是朱德元帅的故乡,距离惠民村镇银行不到50米就是朱德纪念馆。四川银监局的一位领导说,村镇银行之所以率先在仪陇破土而出,是“沾了朱总司令的光”,不过这可能并不是主要原因,仪陇当地迫切的金融需求,以及投资方的资质和背景才是更重要的因素。
    惠民村镇银行由南充市商业银行发起,四川明宇集团、四川海山国际贸易有限公司、西藏珠峰伟业集团、南充康达汽配集团有限公司、南充联银实业有限责任公司共同出资组建,其中南充市商业银行占50%的股份,其他5家企业各占10%股份。
    据说,在四川省内就有不下10家金融机构递交了设立村镇银行的申请,但是只有南充商业银行最终胜出。南充商业银行一方面在小额贷款操作上富有经验——贷款业务约有60%是小额贷款,另一方面,它也是二线城市商业银行中的佼佼者,去年还成功吸引了外资投资方。
    “惠民银行是全新的商业金融机构,它不是政策型银行,也不是扶贫机构,”惠民银行行长唐伦说,“不过它还是试点,如果成功将向全国推广经验。”在惠民村镇银行破壳而出的当天,惠民贷款公司也同时成立。惠民贷款公司“只贷不存”,唐伦解释说,这是为了探索哪种方式更适合农村的需要。

并不是谁都可以贷款

    3月7日早8点刚过,罗爱民骑着一辆红色的嘉陵摩托来到惠民村镇银行。
    去年11月,在北京建筑工地摸爬滚打了12年的罗爱民决定回老家金城镇,投入60多万元办一个环保砖厂。
    因为新农村建设,到处都在盖新农房,他的生意还算红火,但资金周转出现缺口。
    在镇上的农信社贷了最高额度的3万元后,资金仍嫌不足。他听说镇上新开一家“贷款比较容易的银行”,这天一大早,决定到这里试试运气,想再贷款2万元。
    但惠民银行的宣传单上并没有写明贷款利率。等到9点钟,银行开门营业,他转悠到窗口。但还没等张口问利率的事,工作人员从窗口塞出一张“资金用途、产业效益及家庭情况”的表格。罗爱民拿着A4大小的空白表格研究半天,决定还是回家去填表。“不知能不能贷到款,不行就要去北京想办法。”这位30多岁的小老板说。
    让罗爱民填表的大学生模样的银行工作人员胸牌上写着名字:明旭。
    开业一周来,明旭每天约接待三十多名贷款申请者。“来申请的人都觉得这里贷款容易,他们口口相传,好像谁都可以在这里贷到款。”
    前一天,明旭接待一位六十多岁的被狗咬伤的老人,老人想贷2000元住院。而他又是一个没有能力还款的人。明旭没让他填表,直接让他找民政部门去。“我们也没办法,不是福利机构。”
    “还有的人来这里借款想盖房、结婚,我们银行成立的目的是想帮助农民致富,不支持农民消费贷款。”明旭说。
    在存款业务上,惠民村镇银行和普通银行没什么区别,也有整存整取、存本取息,利率也一致。
    区别在于贷款业务。惠民银行的贷款业务主要包括小额农户贷款、微小企业贷款、专业农户贷款三类,其中小额农户贷款最高不超过2万元,贷款手续相对简单,无需担保,贷款利率是8%,比国家基准利率要高。
    虽然贷款无需担保,但基本的核实工作还是要做的,毕竟要防范风险。
    这几天,仪陇连续下雨,这让惠民银行的3个主管信贷的业务经理吃尽苦头。为了核实贷款申请人所说情况的真实性,他们要沿着山路去乡村家访。
    原来在南充商业银行做汽车贷款的杨欢,没想到这里农村的条件这么艰苦。3月5日那天,瘦瘦弱弱的杨欢走访了3家养殖户,“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山去,走路像坐过山车一样,”这位年轻人说,“回来时已满身是泥。”
    为了使惠民银行尽快步入正轨,南充商业银行调来几位年轻优秀的工作人员,但他们毕竟是城里人,不熟悉基层农村工作。
    对于这一弱点,惠民村镇银行的对手之一——仪陇县信用合作联社——的陈双全主任了然于胸。“他们城里人吃不了这个苦。”陈双全肯定地说。

农信社“闻风而动”
    在惠民银行开业当天,陈双全参加了开业仪式,还代表农信社送去一个巨大的花篮。在现场,他拿到村镇银行厚厚一叠的“业务介绍”资料。
    第二天,农信社在不远处挂出醒目横幅:“农信社贷款方便快捷”。
    7天后,陈双全从他宽大的办公桌上拿起惠民银行的资料对记者说:“他们最高只能贷2万,而我们可以贷3万-4万元。”
    “惠民银行对我们还构不成威胁,”陈双全说,“农信社在全县有72个营业点,而他们现在只有一个。他们还没搞过基层业务,而仪陇这里的一个村就有两座山,信贷员每天都要走至少十几里山路,这个苦他们城里人吃不消,而我们则习惯了。” 
    截至采访时,仪陇农信联社存款余额18.8亿元,贷款9.7亿元。农信社有这样雄厚的资金支撑,再加上规模效应,令陈双全毫不掩饰自己的优势,对于对手,他甚至还表示了担心。
    开业当天,陈双全看到两个上了农信社黑名单的人跑到村镇银行贷款,其中一家当地药厂老板欠了农信社20多万元,十多年都不还,2003年打官司也没要回来钱,“因为人民银行的个人征信系统还没建立,我们还暂时无法交换信用名单,”陈双全说,“希望村镇银行不要头脑发热把钱贷给他们。”
    虽然在陈双全眼中,惠民村镇银行还像一只刚刚从城里飞来的小麻雀,但他不敢小觑。因为他知道,除村镇银行外,农信社面前将多出两位新竞争者:一是邮储银行已经正式开业了;二是在年初的全国金融工作会议上,又确定了农业银行不离开农村、面向三农的方向。农信社原来在农村“一农独大”的局面将被打破,农信社只有未雨绸缪,才能保持地位、屹立不倒。
    从去年12月开始,仪陇农信社就开始“闻风而动”了。过去被人诟病的贷款需要抵押、没有熟人贷不了款的事情,正被农信社杜绝。陈双全说要做到“农民贷款、来者不拒”。
    同时农信社也增加了多种形式的信贷服务。陈双全从抽屉找出一张信贷客户经理刚刚印好的名片,名片上印着贷款范围:临时周转贷款、购房建房抵质押贷款,甚至还有工资保证高档消费贷款等。
    “村镇银行会带来竞争,但对我们来说也是件好事,上面对农信社的建设越来越重视。”陈双全说。农信社一直无法壮大的原因之一是不能通存通兑,从今年6月份开始,农信社将在南充地区做到通存通兑,并可使用银行卡。

村镇银行的失意者
    如果说首家村镇银行的大赢家是南充商业银行,那么最大的失意者无疑是仪陇乡村发展协会。
    仪陇乡村发展协会是中国最早开始小额信贷扶贫实践的机构之一。它成立于1995年,联合国开发署当时投入约5万美元的扶贫基金,其后尤努斯的“乡村银行”等国际机构又投入一些资金,现在仪陇乡村发展协会已有500万美元的滚动资金。
    尽管还是社团法人,但该协会却完全按照企业模式进行运作。10年来,协会已经在仪陇县下属的6个乡设立了分支机构,并从2004年底以来在该县的17个村发展了资金互助组织,为近10万人次贫困人口提供了贷款。乡村发展协会秘书长高向军说,他们从去年开始已经赢利。
    在去年的中央“一号文件”中,金融机构的发起人在“自然人或企业”的基础上增加了“社团法人”,这一度让仪陇乡村发展协会看到希望。协会一度以为自己肯定能成为村镇银行的首批发起人,有望把协会改组为“村镇银行”。
    但去年12月,银监会关于《村镇银行管理暂行规定》的出台,浇了高向军一头冷水——文件规定,村镇银行的股东必须是银行业金融机构、企业法人或者自然人,而“社团法人”则被摒出界外。
    作为社团法人,就不能融资,这也意味着仪陇乡村发展协会始终受到资金的制约,很难发展壮大。
    3月8日,高向军赶赴北京,希望可以定向募集一些资金,充实到乡村发展协会,当然她心存另一希望:为协会拿到一张不同于“村镇银行”的“扶贫银行”牌照。
    “无论村镇银行还是商业银行,只要是定位于商业银行,在赢利冲动下,农民以及贫困地区就不可能真正成为村镇银行关心的对象。资金还是会从这些地方流出到比较发达的地区。”高向军说。 她认为,目前由商业银行主导设立的村镇银行还存在许多不足之处。“银监会主要担心无法对吸储进行有效监控,我这次到北京想对他们说,我可以把银行的终端接到你们这里,让你们随时监控。”高向军说。
    目前,在中国像仪陇乡村发展协会这样的针对农村的小额贷款组织约有一百多个,它们还没有合法的身份和地位。高向军希望政府要想办法,把所有金融机构都吸引到农村市场上来,培育一个完全竞争的市场。
    “乡村发展协会确实做得很好,但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我希望一年后我们再见面时,你们来验证我们的模式。”唐伦对记者说。
    近段时间,惠民村镇银行行长唐伦说他没睡过一天好觉,“这个第一家村镇银行的头衔让我压力很大”。3月6日,唐伦被叫到南充开会,一开就是两天,“开会时我有点心不在焉,惠民银行有很多基础性工作还没来得及做,连新名片都没时间印。”唐伦说。这让这位原南充商业银行的部门经理很着急。
    到3月7日,惠民银行存款125万元,而在当天上午,银行第一笔贷款4000元才放出。其中存款主要来自农户,唐双宁为表示对村镇银行的支持,也象征性地存入了100元,这4000元贷款则发放给了一户养猪的农户。对于这个进度,有关领导嫌慢。“我们也要考虑控制风险问题,每一笔贷款都要认真核实。”唐伦说,“我们争取第一年依靠南充商业银行的反哺,利润持平,明后年做到赢利。”
    在唐伦看来,惠民作为第一家村镇银行,将为后来的村镇银行发展模式提供借鉴,因此一切马虎不得。


背 景
    2006年12月20日,银监会出台《关于调整放宽农村地区银行业金融机构准入政策、更好支持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若干意见》,这是中国农村金融政策的重大突破。
    意见最为引人注目之处是放宽了准入资本范围,支持和引导境内外银行资本、产业资本和民间资本到农村地区投资、收购、新设各类银行业金融机构,其中包括鼓励各类资本到农村地区新设主要为当地农户提供金融服务的村镇银行。
    意见规定在县?穴市?雪设立的村镇银行,其注册资本不得低于人民币300万元;在乡(镇)设立的村镇银行,其注册资本不得低于人民币100万元。村镇银行应采取发起方式设立,且应有1家以上(含1家)境内银行业金融机构作为发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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