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其林指南东京
责任编辑:刘小磊
■日下散记
哗众取宠,当今的“哗”法之一是跟读者作对,如日本有一位叫福田和也的评论家,给一百位活着的作家打分,得了最高分的居然是石原慎太郎,而渡边淳一、林真理子的作品基本不及格。而读者呢,偏偏有不少阿Q,反而凑上来给他捧场。听他讲:石原的小说在书店里早就不见了,你们想法子找来读读,就知道什么是现代日本文学数一数二的作品了。
中国读者当然不会买福田的账,把老渡边读得跟他高看一眼的村上春树没两样,不过,素有“女渡边”之称的林真理子却有点被冷待,莫非渡边小说更多些 “人生特别是男女的哲学”?最近真理子又拿出新作,叫《再加点盐》,题目就带有禅味,写的是一个女人跟丈夫吃了一顿法国菜,便着了迷,丢下家庭去东京乃至巴黎开餐馆,这就注定故事要沿着食色两条线进展。那女人觉得当大厨的男人做爱之后给她做菜是爱的最好证明,在食上,最终她的餐馆被米其林标上星,而色上那位大厨抛弃了她。
或许米其林比真理子小说更值得一说。
安德烈·米其林和弟弟爱德华继承家业,1895年取得把充气轮胎用在汽车上的专利,开始生产汽车轮胎。巴黎第五次举办国际博览会的1900年,他们为开车人印制出行指南,免费发放。汽车跑起来磨轮胎,米其林之心是路人皆知的。后来认识到人只珍惜花钱买的东西,就不再白送,跟轮胎一样自费。出版各种指南,总称米其林指南,最有代表性的是宿泊餐饮指南,因红色装帧而通称红色米其林,行旅指南为绿色。始于1930年代,用星数评餐厅优劣,1956年更走出国门,但2005年才首次给欧洲以外的地方画星星。偌大的纽约只三家餐厅得到三颗星 (意思是值得不远千里去吃一顿),而且全都由法国人当大厨,自不免惹起议论。
有一个叫帕斯夸尔·雷米的,当调查员16年,吃遍法国,多达上万顿,写了一本小书揭露米其林指南调查评选的内幕。据他说,调查员的可悲之处是亲友都不愿请他来家吃饭,怕他批评菜做得坏。1988年他就职时法国国内有11人负责调查,而2003年被解雇时减少到5名,从人手来说,只能对三星餐厅年年调查,而其他餐厅平均3年才调查一次,指南却逐年刊行。米其林解雇他,说他违反了合同上约定的守密义务,但这也是自食其果,本来就是从竞争对手《戈·米约》把他挖来的。《戈·米约》是1970年代前半美食评论家亨利·戈和克里斯蒂安·米约创办的,餐厅评级的标志不是星,而是厨师的高帽子。雷米认为法国的这个美丽神话已开始出现破绽,但3年后的2007年米其林指南登陆日本,《东京2008》发售第一天就卖掉9万册,为米其林历史创了个纪录。美国媒体又不以为然,说这是日本人隔路,向来对法国很崇拜。
日本人与法国也值得一说。
1867年日本首次参加国际博览会,就是巴黎第二次举办的。虽然浮世绘版画在法国掀起日本热,甚至给印象派带来灵感,但明治日本热衷于富国强兵,样板是英美及德国,不大把文学艺术的法国当回事。故意让儿子病怏怏以免当兵的反战诗人金子光晴曾写道:“我小时候说出洋,就是去同盟国的英京伦敦,学术之都柏林,还有美国各城市,志向在法国巴黎的人少之又少。那时日俄战争的热劲儿还没有过去,法国是敌忾之国俄国的同盟国,所以连小孩子心里也瞧不起,出洋去那么没人气的法国会被认定是窝囊废或登徒子。”永井荷风属于登徒子,通观明治时代,大概惟有他单纯为文学艺术而出游法国,并且写《法兰西故事》,肉麻地“呜呼我的法兰西”。
就世界上几大强国来说,日本只有跟法国不曾直接打过仗。二次大战后,日本富起来,越来越向往法国的服饰、美术、菜肴。很多人,特别是年轻女性,读了小说看了电影便飞越大陆到法国,可街上并不如画,走的也不是模特,更不见人人挎路易·威登包,大失所望,便患上一种病。惟日本人所独有,叫“巴黎抑郁症”。当然也有不抑郁的,例如竹下节子,定居法国30年,研究比较文化史,2006年给日本写书,题为《能对美国说NO的国家》,说教日本不要一边倒地追随美国,也不要感情用事,搞民族主义,应该走法国式的第三条道路。
入选《东京2008》的餐厅家家有星,东京被恭维是世界第一美食城。对于这闪闪星光,丸谷才一说NO。他随笔写得好,书评很有名,于是从文章不够格来非难这本日文版指南,让人觉得作文这么差,也吃不出好东西来。更令他“愤激”的是“本邦文化之现状”,居然连如此无聊的书也大畅其销。
丸谷推崇英国的书评,编过现代英国书评名作选。供日本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