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勃的与隐秘的——线下脱口秀发展故事

“这个行业真的好像开火车,一开始是起步,很慢,现在已经步入到一个正轨,甚至加速。”——小五,脱口秀演员,2015年入行

“浅的东西肯定会有更广泛的共鸣,但是要那么想有更广泛的共鸣,为什么要做这个?”——天一,脱口秀演员,2020年入行

“生活不同的切面多了,每个切面都能找出来好玩的。”——Fu大爷,脱口秀演员,2020年入行

在这个行业,段子的水平和演员得到的相应待遇——行业、观众给予的反馈——是对应的,“不太存在你段子特别好,但就得不到行业认可的情况。”——于是,脱口秀演员,2017年入行

“一个脱口秀演出或者开放麦,在观众走进胡同的那一刻就开始了。这是一个观众逐渐从自己的现实生活当中抽离、进入到脱口秀的世界的过程。”——大雄,猫头鹰喜剧联合创办人,2017年入行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责任编辑:杨静茹

▲猫头鹰北京巢空间  图/猫头鹰喜剧提供

消解不快乐

大雄2017年转行进脱口秀行业后,经常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喜剧的内核是不是悲剧?喜剧工作者是不是很容易因此不快乐?他觉得这个问法因果反了,“一定先是一个不快乐的人,再来做喜剧。”

之后大概两年时间,大雄在笑果文化负责全国各地俱乐部的搭建和脱口秀演员的筛选培养。他一度用这个方法来判断谁适合上台:找一些拧巴的、可能不那么快乐的人,他们敏感、价值观和当下社会普遍流行的取向可能不太吻合,比旁人更能洞察荒诞、不合理的部分。

大雄调侃,身边有天赋的演员、同事可以分为两拨:北医六院看过病的,和安定医院看过病的。和他一样,大家都是病友。

“这个社会可能堆积了很多的不快乐,要消解不快乐,我认为脱口秀能够带给大家的东西比很多门类更多,也更易得。”大雄说。

2017年之前,大雄在互联网行业工作了7年。某年春节他自驾游到泰山脚下,花钱住进好酒店,熬了一整夜加班,没挨床沿,又被召回北京,到公司继续加班。24小时开机待命的生活让他饱受精神折磨。2017年,移动互联网行业发展遇到瓶颈,“泡沫破灭之前压力向下传导的过程”中,他终于受不了,看病、住院、决定转行。

焦虑的时刻大雄听播客“日谈公园”,间接得知单立人在招人。那时他对单口喜剧没有概念,没看过《今晚80后脱口秀》——这档2012年开播的综艺第一次让美式脱口秀走进大众视野,在东方卫视坚持了五年多后停播,是促使国内许多演员入行的最初原因;也没看过任何国外脱口秀明星演员专场(比如乔治·卡林)——这是另一些国内演员了解并喜欢脱口秀的渠道。

比起背着一天新增十数万新增用户的KPI,一周卖出大几十张脱口秀演出门票更让大雄开心。“你能眼瞅着他们笑,成就感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看精神分析说,一个人找到负面情绪根源时,负面情绪可能就消解了一半。这正好和单立人的创作理论吻合:他们鼓励演员找出引发负面情绪的场景、来源。

大雄频繁地看线下,发现这么一个规律:单口喜剧演员在创作的过程中一定程度能与自己和解;当他把段子带到舞台上,收获了一些笑声,他便收获了一些认同。而现场那些认同他的人,又能在一定程度上与自己和解。

一个时代流行的喜剧形式反映着这个时代的症候。

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学者麻文琦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谈到,人们在看不到头的跑道上承载着高压向前,“不自由感可能都要来得更强烈,时刻觉得自己正在被剥夺。”就像工业革命初期不堪重负的流水线工人砸烂机器以发泄愤怒,麻文琦说,当下喜剧表现出“砸机器”的特征。

“我不满意了,就对身边的某个物件进行发泄。”长作品要有起承转合、表意,以高度技术化避免让观众感到乏味;相较而言,短平快的喜剧形式直奔主题,更符合现代人及时宣泄情绪的需要。

▲于是

脱口秀演员于是2017年入行,他在台上调侃老板,调侃自己挤地铁,讲完发现这些事不太困扰自己了。这几年他也感觉到,同行朋友们通过脱口秀让自己变得开心了一点。“就是个治疗嘛。”他听其他演员讲遭受过的校园暴力、歧视、性骚扰。“可能不能从根上(消灭),但最起码能消减一大部分。”

在大多数段子里,于是会讲起自己的被动、优柔寡断。几年下来,他与自己和解的能力变强了。“我就是一个很拖延、不坚强、不聪明的人,但是我还是在变好,我这个人在变好。”

▲猫头鹰北京巢空间开幕演出大合影  图/猫头鹰喜剧提供

鲁莽的

2021年底一场北脱举办的开放麦,第二位演员上台前,主持人如是介绍:看这位演员表演,就相当于你到武当山旅游,张三丰亲自接待。一位中年光头男上台,音量不大地开始讲段子:某次,唯一的观众想要退场去厕所,主动向他提出把手机作抵押,保证不跑。“后来,我多了一台手机。”他说,台下人都笑了。

“北脱”是北京最早的线下脱口秀俱乐部。2010年,上述光头男子西江月在做过装修和咨询行业之后决心追求形式与内容更加自由的喜剧艺术,花500块包下酒吧场地,台下有5位观众,他40分钟讲完了计划撑俩小时的脱口秀。2013年他酝酿三年的北脱团队初具规模,2014年开始大规模商演,一季度超过20场,《中国经营报》报道,“在今天不算什么,但当时已是巨大飞跃,很多观众也是这时接触到线下脱口秀。这样的演出,带来的正面效果显而易见,随后就有机关单位组团观看演出。”

Stand-up Comedy应直译为“单口喜剧”,国内语境将之约定俗成为“脱口秀”。脱口秀在中国的历史不算悠久,演员们频繁谈论起来并认可的,大概有3年前、5年前、10年前、12年前这几个节点,它们分别对应着:《脱口秀大会》第二季播出;《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第一季播出;《今晚80后脱口秀》播出;位于深圳的外卖俱乐部成立,这是中国内地最早的脱口秀俱乐部。另一个一定会被写进中国脱口秀发展史的人是黄西,2010年他在美国白宫记者年会的脱口秀表演里论及种族议题,吐槽奥巴马、拜登。《亚洲周刊》的报道说黄西的名气让“美式脱口秀的概念为中国大众所熟悉”,后来进入笑果文化的演员、编剧程璐和梁海源回忆过他们2011年底在深圳书城排队参加黄西自传签售的经历。

▲2015年,黄西在北京民族文化宫举办脱口秀个人专场表演时与观众互动  图/视觉中国

黄西2013年回中国发展,在不止一个采访中讲过,他去北脱,演出结束后六七个演员站在方家胡同的一个垃圾桶旁边,向他请教开放麦、商演、专场怎么做。

2015年,大学毕业的小五到北京某高校做财务工作,偶然去看北脱举办的“脱口秀进校园”活动,现场氛围欢快。工作人员讲,北脱每周三有开放麦,没有舞台经验也可以上,这是小五第一次听说“开放麦”。

没过一个月,她报名上台,“反正很鲁莽的。”演出在冬天,五六分钟过去,不好笑,下台后她一身汗。但她有点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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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柔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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