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地退场的超龄农民工

被“清退令”挡在工地外的是第一代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在我国制造业和服务业尚未兴起时一头扎进工地,为中国的现代化和城市化图景添砖加瓦,创造了世界最大规模工地的发展奇迹。

现在,到了他们离开的时候。刘修田是幸运的,他在工地上找到了辅助性的岗位,更多的人离开了工地,只能回家干零活或种地养老。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发自:杭州

责任编辑:周建平

▲农民工在一处建筑工地门口寻找工作  图/视觉中国

土方车淌着水滴驶出工地大门,清洗区后方暂时没有车在排队,刘修田放下高压水管,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边走边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抓紧时间吸了两口。

刘修田的工作是冲洗土方车,以免它们将工地的灰尘带入城市主干道。他所在的杭州市Z工地将要建成一座大型商用写字楼,这几天正在挖地基,土方车进出频繁,一天出入约上百次。冲车的时候,刘修田偶尔叼一根烟,但烟头容易被水沫打湿,抽得不痛快。

跟以前在工地上的活比起来,刘修田觉得冲车“像小孩玩水一样”。他看着苍老,头发稀疏,满脸白色的胡茬,身体却还很硬朗。但2021年满60岁后,当时的工地将他辞退了。在高强度、高风险的建筑行业,多地明确规定,“禁止60周岁以上男性、50周岁以上女性进入施工现场从事施工作业。”

被这道禁令挡在工地外的人,大多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第一代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在我国制造业和服务业尚未兴起时,一头扎进工地,为中国的现代化和城市化图景添砖加瓦,创造了世界最大规模工地的发展奇迹。现在,到了他们离开的时候。刘修田是幸运的,他在工地上找到了辅助性的岗位,更多的人离开了工地,只能回家干零活或种地养老。

他们像是一架高速运转的建造机器上的螺丝钉,勤恳本分地承受了几十年的重压,一朝超过了检修年限,被从机器上取下。很少有人关注他们去向何处。

这些被取下的螺丝钉,仍然卡在城市和现代文明发展的缝隙,无声地提醒着这样的事实:有一群人曾建造了城市,却很少被人关注,在过去行业还不规范的年代,他们没有充分享受到工人的福利,在行业规范之后,他们却因“超龄”而退场。

可是,他们不甘心成为闲置的废铁,别人看到的是他们身上的锈迹,而他们仍把自己当坚韧的钢,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撑起家庭的负担。

▲Z工地刚刚开始动工,正在打地基,工地对面是一排电梯外挂洋房  图/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聂阳欣

出入工地

刘修田的老家在河南信阳,从小生活在集体的环境中。上世纪80年代初,他在生产大队干一天活挣四工分,只能领两毛八分钱。因为穷,二十多岁了还娶不上媳妇。1984年,村里实行分田到户后,他跟着老乡外出打工,七年后成家,十年后儿子出生。

为了养家,他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外面做工,辗转于郑州、合肥、武汉和杭州的工地上。长期出苦力的身体不能歇,一歇下来,再上工的时候浑身疼。三十多年来,只有2004年到2007年三年间,他待在老家没出来。那时候妻子因肺癌去世,儿子才十几岁,父亲生病下不来床,他得回家接过照顾老小的责任。直到老人去世、儿子长大了,他才又返回工地。

当时务农的收入太低了,2007年,他种了12亩田,只得了万把块钱。村子里一半以上的人都出去了,不到65岁,很少有人会真正回归故乡。

刘修田多年打工的积蓄大部分用在儿子身上。他给儿子在镇上买了房,存了彩礼钱。2020年儿子结婚,小两口在杭州打工,一个月收入共一万多元,够他们小家庭用了。刘修田的负担卸了大半,但他还不能休息。刘修田每个月的花销在一千元左右,养老金只有一百多元。退休前,他只缴纳了三年新农保养老金,领到的金额几乎是最低一档。“我身体还很好,想挣出养自己的钱,不拖累儿子。”

满60岁后工作并不好找。刘修田不识字,一辈子都在工地上干,没有其他技能。2022年开春后,他每天去杭州杭海路劳务市场等,找工的常常有几百人,招工的只碰上十几回,无论是保安、保洁、工厂还是其他临时工,刘修田都被拒绝了,“那边年轻的、三四十岁的人也多,有的被要走了,有的嫌工资低。我不嫌弃(工资低),但人家不要。”

几天前,他才被信阳老乡介绍了这份冲车的临时工作,每天工作10小时,上午9点上班,下午4点到7点休息,晚上10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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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柔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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