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疚心祭母

这些年我的时间我的写作我一切的努力,以及弟妹们的工作成就和安定生活,都是谁给予的啊?!
给母亲兑好温水,端到母亲脚下,帮她脱下鞋袜,临要伸手到脚盆时,却一时犹豫了……平生第一次这么真切地面对母亲那一双脚,那一双做姑娘时缠过一段小脚后来又松了绑而只穿35号鞋的瘦骨嶙峋的脚,我竟然不知所措地收回了双手

    母亲病逝整两月了,伤痛在心的我一直难以有半点释怀,除勉力给学生上课外,其他什么事都做不成,脑子里整天回闪着母亲的遗容和安葬她的那片墓地。母亲正是因为我们的粗心,不但没能在医院静养,反而为了让将要回老家团圆的儿女们过个丰盛的年,不惜带着重病之身操办年事,累至腊月二十九下午,突发脑溢血死去!
    赶回老家办理母亲的丧事中,妹妹告诉我,去年入冬后,母亲几次念叨说:千万不要让她在冬天死去,儿女们身体都单薄怕冷呵!年近80的老娘,为儿女操心了一辈子,临告别人世,还在操心不能让怯冷的儿女为她的丧事受冻,可多年身背“孝子”之名的我们,又为老娘操心了些什么啊?!
    1940年代中学毕业的母亲,为养育四儿一女放弃了自己的一切追求,做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并和父亲一起供养了五个大学生,以至连几个儿媳女婿,也为了给父母争气长精神,自学补得大学文凭。母亲为此很欣慰,却也只是落了一点虚名而已。“文革”中痛失长子,剩下的三儿一女相继求学成家工作在外地,实际生活中,借不上儿女多少力的。一生至善至爱且自尊好强的母亲,始终不愿到儿女家一起生活,硬撑持着和老父亲在老家度日,尽管条件不错,可那许多的生活细节又如何忽略得了?直到白发苍苍病重多年,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母亲也没用一天保姆,没让儿女多分一点心,乃至连自己的墓穴,也是早早同父亲一起带病上山上的祖坟地,让家族的人打理停当的——现在才明白,这些年我的时间我的写作我一切的努力,以及弟妹们的工作成就和安定生活,都是谁给予的啊?!
    千丝万缕的思念中,有一件事尤其让我揪心而痛悔不已——11年前的冬天,母亲的心脏病第一次严重发作,住院抢救。我由省城赶回老家侍奉,终得病愈出院,好生安慰。那天傍晚,服侍母亲回到家中,让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整一下再睡。母亲坐了一会,说在医院躺了几天没洗脚。我给母亲兑好温水,端到母亲脚下,帮她脱下鞋袜,临要伸手到脚盆时,却一时犹豫了……平生第一次这么真切地面对母亲那一双脚,那一双做姑娘时缠过一段小脚后来又松了绑而只穿35号鞋的瘦骨嶙峋的脚,我竟然不知所措地收回了双手。我立身站了起来,瞬间的尴尬中,刚好在老家上初中的侄女婷婷放晚自习回家,我赶紧鼓动说,能不能帮奶奶洗一下脚?婷婷毫不犹豫地放下书包,说那有什么不行的,便认真给洗了起来。我一边以夸奖小侄女遮掩自己的尴尬,一边在心里检讨着自己,但终没有伸出手去帮母亲洗那一次脚。以后我也常想起这件事并责问自己,却始终找不到确切的原因,并且再也没有去弥补这样的过失;虽然在此后的日子里,只要稍有时间,我就回老家陪父母生活一段,聊补他们的寂寞晚境,也曾经在母亲再次住院做胆囊切除手术时,守候在母亲的病床端汤递水服侍大小便。有一年春节后要与母亲分别时,还以继任老大老儿子的身份带头拥抱了母亲,感动得母亲流泪不止……可所有这一切,都无法抵消那一次没给母亲洗脚的内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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